不想这周昂,倒还是上四军的出身,算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既然人家连西军也不放眼里,那么像孙立这等地方厢军的统领,恐怕就更也是瞧不上了。孙立自然是不会讨这般无趣,客气了一番之后,也就不想再与他们再有什么交流了。而在场其他的诸人,也都觉得这周昂太过张扬,要知道在场诸位,不是节度使,便是大将军,那个不比他这条“狗腿”位高权重,也不知谁给他的勇气,竟敢如此不识礼数。
一时间,这花厅中的气氛可就凉了下来,陆谦一看这可不行,便也在心里,暗怪这周昂粗鄙,毕竟自己还有高太尉安排的重任在身,若是因此有了半点差池,那以后还如何能让太尉高看一眼。
原来是那高俅初至三衙,自觉恩威不显,本打算拿王进来开刀,一来算是报了旧怨,二来也可震慑诸人,不想那王进竟敢私自逃脱,事儿没办成不说,还平白让他得了个公报私仇,迫害忠良的名声,一时倒成了同僚们的笑柄。本来这天下禁军就有三分,河北和关西的兵马,现在可是童贯的禁脔,任谁也是指望不上的,可这卫戍东京的禁军也被分置三衙,而其中专门用来保卫皇帝私人安全的殿前司,才是归他高俅统领。可这殿前司所管的又都是些少爷兵,重要职事全由那些勋贵子弟担任,若非是有官家的看顾,恐怕没人会给他高俅脸面。
旁的不说,就为了王进这点事情,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高俅是思虑再三,觉得自己若是想把这屁股下面的椅子给坐牢了,看来是要寻求那些勋贵们的支持,而这高公纪,就恰恰是这其中之一。
这不是正巧赶上了高公纪要做寿,高俅觉得这是个拉拢他的好时机,就打算送点礼,打声招呼,联络一番感情。在他的心里,高公纪不过就是一个失了凭仗的外戚,自己能如此折节下交,那他还不赶紧过来对自己感恩戴德,从而投于麾下。
可你若是真要让他,亲自前去拜访,高太尉那是自然不会情愿的。如今的高俅已不再是开封府街头的混混,那可是殿前司掌衙的太尉,御前的心腹红人,自认为当今天下除了官家,也就是蔡京、童贯值得自己去平辈相交。若是自己亲自去给高公纪,拜寿,先不说会不会丢尽了自己的身份和脸面,也怕他高公纪,是受不起呀!
于是便打算,随意派个人过去,把这点事办了就行,而陆谦正好是刚刚投到了高俅的门下,做了个干办,正愁着是怎么才能,得到这太尉的青眼。所以但凡有点差事,必然是抢着去办,而且他又想起了林冲,曾经与他提过,与那高公有久,这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于是就请下了这趟差事,来到了高府。
而现在却让这周昂,把个气氛搞得如此之僵,又让他该如何说服高公纪,以后要听命与高太尉呢,陆谦左思右想之后,觉得为今之计也只有顺着周昂的说辞,拿这诸军的矛盾说事了。于是开口对众人说道:“是呀!西军这几年确实是张狂了些,仿佛这大宋的江山是全靠他们才得以保全,把我们京中的豪杰权当无物,怕是早就忘了高公与诸位也曾浴血西陲。高太尉也是早已看不惯那西军的做派,就想为京中诸将争个分明,可是这独木难支呀!所以还望高公与诸位以后要与太尉同心同德,才好不使那旁人小看我等。”
“哟,不错呀!”孙立看着陆谦在厅中侃侃而谈,心中不免想到,看来这陆谦,也不只是就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还是有几分手段的,一发现这情况不对,就能转移矛盾,这份急智还是值得认可的。
不过这效果应该是不会太好。
陆谦的一番慷慨激昂,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那是因为他没有提前做好功课,不了解在座的诸人,这里除了那高公纪,也就只剩个林冲是京中禁军之人。像张开、徐京等人,那可都是些,受了招安的匪盗,常年被安排在边地当炮灰使用,与关西、河北的边军还多少有些袍泽的情义,反而对这些所谓的天子亲军最是不齿。一想起他们一个个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抢夺战功,贪墨军费的旧事,就恨得牙根发痒,又哪里会听这陆谦,鼓唇摇舌。
就余下个杨温还是令公之后,正属那西军将门,陆谦的这番说辞对于他来说,不正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没有当场发作,也全是因为看顾高公的脸面。
林冲可是知道详情的,觉得自己的这个朋友,今天可是把人都给得罪遍了,就想着替他来补救一番,便接过陆谦的话说道:“兄弟这话有些偏颇了,都是袍泽弟兄,还分什么派别,既然分属太尉,自然会尽心竭力…”一边说着,一边还对着陆谦,不停得使着眼色。
陆谦一看林冲的做法,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是马上就明白自己必有失言之处,于是赶忙回想着自己的言语,想要设法回旋。他这儿还在愣神儿,身旁的周昂却坐不住了,便想林冲怼道:“林教头,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跟错了人,尽学那些阴奉阳违的手段,高太尉那里可不是好糊弄事儿的地方。”
孙立见这周昂,竟然对林冲有所不敬,便有几分不快,向他问道:“周昂,高太尉今日派你来,就是为了搅和高公这寿宴不曾,若非是看顾高太尉颜面,这里那有你的一席之地,还敢大放厥词,真是岂有此理。”
周昂被孙立给挤兑的是满脸通红,当下就要发作,恶狠狠的向孙立说道:“孙立你果然是好胆哪,今日之事,咱们权且记下,以后再来慢慢详谈。”
而之时高公纪,终于说话了,“太尉好意我已尽知,你们二位就先回去吧,至于回话,老夫改日必会亲自登门道谢,就不必劳烦二位了。”
既然是主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任他二人脸皮再厚,也是待不下去了,周昂环顾了众人一圈,留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随着陆谦朝着高公纪,拱了拱手,就告辞了。
待他二人走后多时,厅中还是十分压抑,相互也不说话,各自喝着闷酒,而高公的脸色更是阴沉,显然是被气的不轻。这时闻焕章出言打破了厅中的寂静,“有道是狗仗人势,这恶犬狂吠,是必有依仗,高俅那里怕是还要应付一二,至于这他们倒是不值我等怄气,平白失了气度,让人耻笑。”
张开也接着说道:“狗东西,爷爷我刀不出鞘,他们就以为我年老力衰,屠不得这猪狗之辈,看来,时不时的见见这血色,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这里也有陆谦的事,作为朋友,林冲自然要与众人赔罪一番,但在座的诸人都是,胸怀磊落之辈,又岂会怪他,只是劝他以后要交友慎重而已。孙立也对林冲劝道:“兄长不必为此事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是旁人强求不了的,大不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就罢了。但我倒是替兄长担忧,毕竟前有王进的故事,便知这高太尉不是个胸怀宽广之人,此次兄长有这违逆之举,以后在殿帅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
林冲这边还未曾答话,高公却已出言担保,“此事无妨,有我在他动不得你分毫,而且闻教授说得对,左右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罢了,明日我亲去太尉府道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此话绝对是言不由衷,这完全是一个沙场老将对现实的屈服,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在时下做那强项之举,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事在座诸位全都明白。所以是没人会去劝阻,高公的决定,他们能做得,无非是无奈的摇一摇头,或对这不公的现实,叹上口浊气,仅此而已。
高公纪在说完了那一番看似是认命的话后,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仔细的看了看众人,长出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也都回去歇着。”众人都很识趣,纷纷起身告辞,孙立是最后一个走的,待他上前话别时,高公纪与他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路还长,以后若有需要,便来知会一声,老夫这里别的没有,但这张老脸尚能换些东西。”孙立听后感慨,但没有回话,只是向他深深得做了一揖。
林冲、孙立自与高公分别之后,便再没有说话,各怀心思的走出高府。“林教头、孙兄弟,稍等片刻”,忽闻背后有人叫喊,二人回头看时,却是那闻焕章正在追他二人,待他来到近前,便对二人说道:“今日这场寿酒吃得不算爽快,二位若是无事,不如找个地方,咱们一起小酌几杯如何?”
“好啊!”孙立抢先答应道,林冲自是无法,只能笑着点头答应,于是一行三人就在左近,找了个小馆坐了下来。待三人坐定,要了酒食,孙立就当先问道:“闻教授倒是好雅兴,我和兄长早就被这胸中郁累给堵住食欲,倒是不如教授的胸怀。”闻焕章看着孙立回道:“高公暮年已无壮志,但要安然处置这事,却也不难,我们就没必要杞人忧天了,今日留下二位,一是要来相谢孙兄弟上次的厚礼,二是给自己某条出路。”
“此话来的蹊跷,这相谢之事咱就一笔带过,就单说说教授您还缺条出路,我可是早有听闻,这东京城里有不少达官贵人将您奉为上宾,想必您这所求可是不浅呢。”孙立说这话时,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总觉得会有好事发生。
“我之所求的确不浅,实不相瞒,我那好友徐京,已在上党军给我谋了个通判的职事,今日我若点头,明天就能随他赴任,但是我却没有看上。”闻焕章说道。
二人心想,这闻焕章当真是好大的口气,通判之职,您都看不上,感情是想直入二府,位列宰阁呀!孙立说道:“那我就不懂了,您是从哪里得知我们可以给您更好的抉择呢?”
闻焕章听了孙立的疑问,一改适才的嬉笑,满脸正色的说道:“功名利禄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况徐京出身草莽,不被朝廷所信,若能安然归隐,已是得天所助,其结果,十有八九是身死道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而你却不同,自你上次来访之后,我出于好奇便多方打听你的消息,说你爱财,你却愿散尽家财救济流民,说你邀名,你又肯为一村妇打抱不平,轻身重义,又有手段权谋,前途应该是不错的。所以我愿在你身上,赌上一把,赢了说不定是场富贵,输了左右不过是再多蹉跎几年,而且还能让我离开东京这是非之地,出去见见世面,何乐而不为呢。”
孙立听完他的解析,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一揖到底,“孙立何德何能,让先生如此高看于我,从今往后先生便是孙立谋主,还望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