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灵,被孙立一口给叫出了身份,不见惊喜,倒是显出几分慌张,疑惑道:“贫道也是刚到宋土,又没做出什么事故,提辖是如何知道的这般详尽。”
这马灵出身寒室,从小就被寄养在道观之中,师傅马真人懂些左道旁门,靠着与人打卦、做法为生,在涿州地界也小有名气。他自小灵性,学道认真,十余岁时便尽得师傅真传,被当地百姓称作小天师,生活也算惬意,要是能一直如此下去,说不定他会接了师傅的衣钵,成为下一任马真人。可这时运无常,往往是福祸相依,就在去年,当地有位大户人家,来请马真人去为他家的家主祈福,本以为又是桩大买卖,可是一到那里才知道,他家主人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地方上的名医都已经找遍了,谁也是无计可施。马真人见此情况,自然也要推脱,直说这是天命不可违逆,可那家人死活就是不依,非要马真人施法相救,还说不管最后成与不成,这谢礼自是分文不少。马真人无奈,便依从了他们,辛苦了七天,也没能把这人留下,不过也是,若这马真人,真有这起死回生之能,这小小涿州有又岂能留得住这尊真神呢。可是这主人家才刚咽气,他家之人就立马翻了脸,别说什么谢礼了,当下就捆翻在地,是一顿毒打,又扭送至官府,告他妖惑害人,等马灵得知信息,赶去打点之时,这人已经是气绝身亡了。马灵对此自然是恨至心头,怒火中烧,经过仔细谋划,终于得了个机会,杀尽那大户满门,大仇虽说得报,但这故土是再难容身,辽国上下到处是他的画影图形,无路可走之下,在营州上船,跨海逃至宋国。
本就是为避祸而来,现在被人识破身份,心中又怎能泰然,所以对孙立几人也平添几分戒备。孙立那知他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以为他只是好奇罢了,只好信口胡编了一番说辞,“我平日也爱慕这神道之学,碰上这云游的道人,必是要攀谈一起,所以早已听闻过北地有二仙山罗真人师徒,涿州有你马道长,可称高人。”马灵这时也已想通,已然来了宋地,还怕他们报官不曾,也就不管孙立说得真假,只对孙立说道:“提辖慎言,罗真人乃是仙家正朔,不可与我等同日而语。”
孙立本是胡说,必然不知其中关巧,见言多必失,连忙岔开话题,叫过来店家,吩咐弄些精致的素食,也好酬谢马灵一番。可马灵却开口道:“不用这么麻烦,平日只要不是作法时,我是不忌这酒肉的,既然遇上了提辖,怎么也要喝上几杯才是。”孙立听闻自然高兴,又忙对店主人吩咐,“那就多上些牛羊鸡鹅,有好酒再筛上两坛,稍后一并算钱与你。”店家见这主顾豪爽,自然是笑盈盈的去准备了。
孙立回身,又招呼众人入座,这时再看那皂衣汉子,臊眉耷眼,更显颓废,孙立心想,这汉子想必是听到了自己有官身,就更加害怕了。毕竟这个时代,对待这偷儿可是够狠的,完全没有民主可言,要是被官府捉了,最轻也是流放,若是被苦主拿到,打死也是寻常。不过看他没有做那求饶的举动,孙立倒是觉得他比一般的小偷,多了几分根骨,便有心饶他这次,于是对他说道:“听马道长说你这汉子,也有几分手段,不想寻常的贼偷,以后何不换个营生,这偷鸡摸狗,终也不是个长久。”那汉子一听,孙立竟然要就此放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孙立看,小满他们觉得孙立此事,太过随意,就都要起身想劝,但被孙立用手势给止住了。
这时那汉子终于开口,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可以走了?”孙立当下回道:“没错,不过你若有意,坐下来一同吃杯水酒,我自然也是高兴的。还有,若是真有难处,这袋银钱你也拿去,但是还是望你,能听我良言,找个正经营生,免得后代儿孙也跟着受人白眼。”那汉子听完孙立这一番说辞,是眼眶微红,咧了咧嘴,倒没说话,只是噗通一声跪在当地。孙立连忙来扶,口中劝道:“起来,起来,没有多大的事,谁人敢说一生无错,只盼你浪子回头,那便最好不过。”
这时那汉子带着哭腔说道:“我今日方知江湖传言是真,可是我却白长了这双眼,把你看作是这莱州豪富,你今天打我杀我,我皆不怨你,只求你收了对我的那番评价,我时迁受不起呀!”
“你是鼓上蚤时迁?”时迁的话,如同一声惊雷,把个孙立轰得是外焦里嫩,跳着脚大喊,倒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心想,难不成这两人还有别的过节。那边的孙立,突然行如鬼魅,一步上前,就拉住了时迁,说道:“如果你真是时迁兄弟,今天我倒是不能放你如此离开了。”就这般的身形、速度,让以轻功见长的时迁和马道人都暗生敬佩。
时迁,高唐州人氏,自幼父母双亡,靠着吃百家饭长大,八九岁时,只是因为看起来比较机灵,被一飞贼看上,收养到身边做了个徒弟,一来做个老来防范,二来也是寻个衣钵传人。还别说,这飞贼果真江湖年老,没有看走了眼,时迁对于偷盗这门儿技术,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成了这行里的翘楚。可他性格脱跳,最爱显摆,又好弄险,因此倒也被抓住几次,全靠自己运到好,每次都得以走脱,可他不长记性,依然是我行我素。后来还添了个毛病,就是在每次得手之后,不去逃匿,反而潜在失主身边,看他们焦急模样,听他们咒骂的声音,从而感受着自己的那份成就感。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慢慢的懂得了道理,也明白了世人,对于他们这个行当的厌恶,于是便不愿再顶着这贼偷的帽子过活。可是他又身无长处,只有这偷盗的本事,几经辗转,终是不得门路,最后干脆学那侠盗的故事,想得个劫富济贫的名号。从那以后就专挑高官富户们下手,除了供自己挥霍,也做些救贫扶困的事情,可是他的境遇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江湖中人也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对他另眼相待,在别人眼中他最多算是个良心未泯的小偷罢了,江湖好汉这个称号依旧是与他无缘。但时迁有个优点,那就是有毅力,有恒心,认准的事情不会轻言放弃,所以他一边游走于江湖,希望可以结识到豪杰义士,一边继续做着他自认为是劫富济贫的勾当,来维持着自己,对于成为侠盗的那份信念。今天也是见到孙立出手豪爽,正是属于自己下手的那类目标,因此才引出如今这一场故事来。
孙立选择性的遗忘了刚才的尴尬,热情的拉着时迁入座,一边还向已经懵圈的众人解释道:“不想我孙立还有这般缘法,早就听闻时迁兄弟,是个劫富济贫的好汉,也怪我,年前得了几桩好事,就喜不自胜,每日与兄弟们饮宴相贺,把自己吃的是胖脸肥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定是往日时迁兄弟重点打击的那类对象,所以才引出这场事故。”
众人依旧是被孙立的举动,惊得是六神无主,都在想,这左右不过是个贼偷,犯得着这样吗,还要自污形象,可是这事也只能在心中猜想,这话却是问不出口的,也就都没有言语,只是傻傻看着孙立施为。
倒是时迁明白了,孙立这是为他找补,虽然他也不明白孙立为何要如此袒护与他,但是这番举动已是深深的感动了他。听到孙立自嘲形象,自己一时不忍,就出言解释:“提辖相貌伟岸,一看就是正派人物,我只是见提辖出手豪气,这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智。”
孙立见他也为自己着想,心下高兴,便指着小满,对他与众人打趣道:“原来如此,我这小满兄弟,也常说我不懂节制,但是以今天这事来看,豪放还是我辈应有之本色,不然我那能得到时迁兄弟的看顾,平白错过了今日这场缘分,你们说对吧。”
众人见孙立把事都做成这个样子,也就都无话可说,只是在心中钦佩他的大度,那时迁就更不用说,一把鼻涕一把泪,早就哭成个泪人。几人互相谦让一番后,就围坐在了一起,马灵率先开口说道:“想我马灵,自幼跟随家师游历江湖,北地豪杰也是见过不少,慷慨之辈有,任侠之辈有,义结四海之辈也有,但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豪气干云,舍己为人的做派。想这燕云之地本就是汉土,世人最喜这宋国故事,贫道也是听多了宋地好汉的名姓。像沧州的柴进、济州的宋江,还有那睦州的方腊,都被称作奢遮,可今天见了你孙提辖,我想这江湖不远,是要又立一帆哪!”
“这江湖着实是不远哪!”孙立喃喃自语道,心想,自己随便逛逛夜市,就能碰上这,“鼓上蚤、神驹子”,一番际遇之后,他们对自己,已是深有好感,想要招募应该不难,看来这剧情要开始狗血了,因为自己要骄傲了。
这边孙立还在意淫,那边时迁已经停止了抽泣,泪眼婆娑的对孙立说道:“其实我来莱州,也是路过,本就想去登州见见孙提辖,只因最近这京东江湖都传你的事迹,我听了也是心折,想要与你结交,不想却先做下了这等丑事,以后怕是没脸见人。”
孙立被时迁打断了思绪,也就不做他想,端起了酒碗与众人说道:“这也是老天看顾,若非是这番际遇,就是寻到登州,也是见不着我的,那还有咱们兄弟结识的机会。还有,今日之事今日了,以后这事就不许再提了,以后咱们以兄弟相交,提辖什么的就别叫了,一来显得生分,二来年前有了提升,现如今充任登州团练使。”
时、马二人听后连忙要起身道喜,却被孙立用手拽住,说道:“这算得上什么事,我倒是想听听马道长是如何擒住这鼓上蚤的。”
时、马二人对视一眼,时迁便开口说道:“若在街巷、宅院之中,我自有逃脱的办法,可一到这空旷之所,马道长身法太快,我是跑不过的,何况他还会使暗器,打得我现在腿还疼。”
孙立听他说到暗器,想起马灵还有个小华光的绰号,金砖降敌,百发百中,当下好奇心作祟,就想看看这金砖的模样,于是对马灵说道:“是什样的暗器,能与我等看看吗?”
马灵笑着摇头,从怀中掏出五块,两三寸见方的铜块,递与孙立。孙立接过一看,竟是五方铜章,每方有七八两重,上刻“仁义礼智信”五字。孙立拿着铜章对马灵说道:“这可是天下至正之物,还望道长以后用它只打奸邪,匡扶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