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的面积其实并不大,但人口密集,物业繁华,加上开封府是没有宵禁的,进出城是很方便的,大多数人其实是住在城外,转天后再进城来,从事各类工作,所以一到白天就显得特别的拥挤。
孙立他们住在外城西面的景阳门附近,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进到内城,参观一下号称是东京最为繁华的,大相国寺周边。过了广济河,向安远门走去,路过一大片工地,看样子是快要建设完毕了,越过围墙可以看到里面假山奇石耸立,馆阁楼台遍布,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富丽堂皇一词已经难以匹配眼前的所在,与路人打听才知道,此处就是新建的延福宫。
单为享乐而大兴土木,往往是亡国之兆,可现下的孙立,可是没有资格管这些事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过了太庙右转就能看到大相国寺的宝塔了。此处繁华果真是久闻不如一见,街上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两边酒楼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可谓鳞次栉比,比屋连甍,来自四海的奇珍异品在此处,都可以买到,九州各地的珍馐美馔在这里皆能品尝,当然前提是你地有钱哪!
孙立走进街边一家茶坊,捡一靠窗处坐下,要了茶点,看着街景,慢慢地就如同老僧入定般的陷入了沉思。童贯现下在军中的威势已是一时无两了,刚刚加封为检校太尉奉旨出使辽国,满朝文武到头来只得靠一位媪相出使,想起来也真是羞煞了这一殿宋臣。马植好像就是在这时,向童贯,献上了联合女真攻辽之策,看来历史的大幕即将拉开,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想这作甚,既然是重活一世,已是老天垂青,何不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也赢他一个生前生后名,“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觉得自己有些迷茫的孙立,轻吟一了首徐锡麟的出塞,想要振奋一下自己的心态,却不想,倒是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诗文算是激荡,兄弟端的是好志气呀!”邻座的一位学究打扮的汉子,在听到孙立吟诗之后,出言称赞道。
孙立见这学究,高颧细眼,面色偏黑,有三十岁上下,便起身行礼对他说道:“先生过奖了,恕在下一时孟浪,打扰了先生的清休。”
那书生径直走了过来说道:“那来打扰一说,我祖士远最喜结交朋友,看你也是一人独坐,不介意我过来打扰你一番吧?”
孙立笑着回道:“怎会介意,先生请坐。”
“祖士远”,孙立忽然对这名字有点印象,他好像是方腊帐下的一个要紧的文臣,怎么会在京中碰到他呢!不过也是,毕竟那方腊,现在还是睦州富户,也没有起事,哪些手下自然也不会都在苏杭相聚呀。不过这祖士远既然可以得到方腊信任,出任高官,应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倒也值得结交一番。
待坐定后,那祖士远便向孙立问道,“我猜,兄弟是初来东京的吧?听口音是来自山东地界,文采不凡而身在军中,恕在下孤陋寡闻,兄弟是那家将门之后呢?”
孙立见他说得仔细,于是笑问道:“先生看来颇通之老庄之学,善于相面之术呀!要不怎能一眼就看出,我是身在军中呢?”那祖士远倒也坦然,告诉了孙立诀窍,“你要是能在这东京城内谋个差事,混个三年五载,跌上几回跟头,这察言观色之技,也就无师自通了。”孙立见他说得悲戚,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好奇心作祟,便有心,拿话来勾他,“想来先生也是经历不凡,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先生胸中怕是自有沟壑吧!不过这回先生可是看走了眼,在下可没有将门那般大的靠山,只是登州小卒,姓孙名立,因为公务,初到东京。”
“也是,现如今朝廷不明,路有遗贤,倒成了常事,不过,前些日听闻,登州生民变,有一骁将杀透重围,解了登州之困,可就是孙兄弟你呀?”祖士远问道。
“敢问先生高就何处?这天下的事,先生当真是尽知啊!”孙立见他知道登州的事,很是惊奇,毕竟以这个时代资讯,一般人连百里外的事情也难以知晓,何况千里。所以孙立觉得,这祖士远要么是在中枢任职,要么就是结交广泛,但不管如何,此人身份都不简单。
可是祖士远的回答,却出乎孙立的预料,“孙兄弟高看我了,我呀!现在就是这东京城中的一个闲散得人哪。”
就在孙立正是疑惑之时,却又听他娓娓道来,原来这祖士远本是明州贡生,因为要参加会试才来的开封。但是时运不济,连着三科不第,竟然在这开封府蹉跎了十年,也是靠着一帮同年的提携,在枢密院谋了个小吏的营生,因为没有依仗,晋升自然无望,日子过得只算是苟且。可就着苟且的日子现下也是过不得了,因为朝廷要绍述新法,要解决冗官的问题,要大量裁撤吏员,那么像他这种没钱没势的肯定是优先处理的对象呀!就在最近得了一纸公文,正式接到通知,“恭喜您,光荣下岗”,而他这几天,也是正在处理家私,准备回到老家,置办上几亩田地,准备以务农了此余生。今日也是因为心中烦闷,出来走走,就当是最后品味一番这开封的繁华景象,由此才碰上了孙立,见他出口不凡,便有了结交攀谈的心思。
孙立看出他是心有怨气,直怪这天道不公,使他怀才不遇,怪不得后来会跟着方腊造反呢,这自古的秀才造反,多是因为不受朝廷重视这事,心生不满,从而想着要打碎旧世界,再造新神州,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孙立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世道,世风日下,奸佞当道,那蔡京以绍述为名,排除异己,残害百姓。就拿改盐钞法来说,就凭一句话,江淮七路的旧盐钞变为废纸,富商大贾几代积攒,一朝化为乌有,沦为乞丐,更有甚者竟赴水或上吊而死。淮东提点刑狱章縡因为同情百姓,上书朝廷说改盐钞法是坑害百姓,那蔡太师一怒,竟然害了他们全家。前些日,御史中丞石公弼弹劾蔡京数十罪状,皆有根据,可是今上不允,反倒改封蔡京为鲁国公。为什么?无非是蔡京懂得揣摩这上意,选美储秀,大兴土木,延福宫可是比那皇城建得都大,开封本就地窄,那来的空间,还不是要强征民宅,就这样的朝廷,也值得你等武人用命来维护?”祖师远心中愤懑,言语颇为激动,想来他是恨极了这个朝廷吧!
“先生慎言,被有心人听去可不是耍得,既然你我有缘相聚,不如由我做个东道,去那樊楼吃顿酒去。”孙立可不敢让他再乱说下去,这要是平白惹了祸端,那才叫个冤枉,于是立马岔开话题。
祖士远听了孙立的话,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有些不妥,按说平常自己也算严谨,不想今日竟如此激动,还是真的与这孙立投缘,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便对孙立说道:“有些孟浪了,倒让兄弟见笑,好,咱们吃酒去,但是不必去那樊楼,无故坏那钱财。”
孙立知道他生活拮据,在樊楼消遣被视作奢侈,但是好不容易来趟东京,不去樊楼看看,回去怎么向乐氏他们吹嘘,于是说道:“早在登州就曾听闻,这樊楼的名号,说是天下第一,左右也就一次,打什么紧,何况我也算小有家财,先生随我去就是。”
樊楼为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是由东南西北中五座三层的楼房,组成的建筑群,楼与楼各有飞桥相通,华丽壮伟,每日接待顾客在千人左右,是东京最高端的消费场所。“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樊楼是东京的地标建筑之一,自身也是足以彰显出,那种开封不同于他处的雍容华贵,达官贵人们,以常上樊楼为荣,市井百姓们,将常上樊楼定位人生目标。
孙立二人,挑了处雅静的包间,要了店里自酿的好酒,又点了酿鸭、鳜鱼、羊肉羹和一些时兴的果子蔬菜。酒博士见他们出手阔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侍候的倒也殷勤。舍了些钱财之后,便打发酒博士去了,孙立忽然神神秘秘的对祖士远说道:“这樊楼是端的奢华,摆列陈设,使用器皿,单一贵字儿,就可言尽,可依然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听说是全凭着,一位名叫师师的姑娘,才得今日这般光景,先生可曾有所听闻?”
祖士远笑道:“说到点上了,这屁股只要往这儿一坐,没个十几贯钱,就别想站起身来,可就是这,若是晚来了,一样没座。不过至于这李师师,你就死了那份心思吧,她可不是寻常的粉头,别说你只是小有家财,就是家财万贯,她也不一定会见你,人家的入幕之宾号称是三才党,你这身份与她,那是注定无缘喽。”
孙立听他说得传神,就问,“什么三才党,我凭什么就不能加入了,左右不过是些财货、权势,祖先生难道就这么看轻我,觉得我就不会有那飞黄腾达的一日。”
祖士远看他较真儿,也觉有趣,呷了一口茶水,慢慢与他道来,“这第一财,万贯只是零头,要有奇珍异宝,也好供其把玩;这第二才,八斗算入门槛,需会填词作曲,才能琴瑟和鸣,这第三裁;坐衙已称后辈,如能言出法随,又有谁人不怕这,生死决裁。”
孙立一听还有这道道,真是勾起了他那八卦闲心,笑着问道:“照先生这么一说,那李师师倒也可怜,不提那才高八斗、万贯家财,单说这可以裁人生死的,怎么也是身在部堂,位列阁僚之辈,那可都是些五六十开外的老点心了,能有什么吃头,想是也腻坏了。”
“噗,咳咳…”一个不防,差点把祖士远给呛死,把个孙立唬得,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对孙立说道:“这便是当今的世道,都说这东京多富贵,可那登州流民,又有谁去管,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孙立一听又是这番牢骚,立即抢白道:“怎么又来了,这愁酒,怨酒,可吃不得,一伤脾胃,二坏情分,你呀只管吃酒,听我与你道道我的过往,权当解闷,如何?”待得见祖士远有意,孙立就把他登州降贼,东京贩货的事,捡些有趣的与他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