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里有一只小壁虎,从我搬进来第一天起它就出现在我眼前以显地主之威。直瞪着我的一举一动。若我是个女孩子,可能就怯怯地退缩,或是尖叫着痛哭了。但恰恰相反,我是个男孩子,它敌不过我。
它突然飞檐走壁了一会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不是下马威,即便是下马威在我一个巨人眼里也都是纸老虎。它是感受到了我作为巨人的威严正要逃跑。跑着跑着又怕光顾着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举动,于是又停顿下来,继续瞪我。
它如此微小,微小到只能钻进我的眼眸。可我根本不打算把它放在眼里。以往我在别处的租房里也遇到过许多的小壁虎,它们也都像它一样仓皇逃走。
在我还是个孩童时,像它这样的四脚爬行动物我见多也抓得多吃得多了。
在我的家乡田埂的洞里住着四脚蛇,它们的样子和这只壁虎出自一个模,只是壁虎的皮肤又灰又皱,初见让人恶心发麻,而四脚蛇身上披着彩色鳞片,在阳光下光艳靓丽。四脚蛇的个头比这类壁虎大好几倍,这也就毋庸置疑,我为什么不怕又灰又皱的恶心壁虎了。
相比于四脚蛇的光鲜和无拘无束,我更嘲笑这只奔走于都市的丑八怪。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会让人惧怕它这类卑劣。
我完全可以一本书一个脱鞋拍在墙上把它灭掉以净化我接下来的舒适空间。但它躲闪的速度足够快,一晃眼就会不知所踪了。
田埂上的四脚蛇也很难抓,我曾用长木棍远远地重打过去,那彩色动物就被打摊在艳阳之下动弹不得。虽说不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巧,倒也是不难下手。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只小壁虎在亮灯前好像跑到了我的床底不见踪影。我是怕等我睡着了的时候,它会跳上床把我睡了。我还单身,可不能被它图了便宜。况且,我根本不知道它有没有毒,在这样的大城市这样的租房里吃什么,靠什么取暖。我的到来也许满足了它的一切。这第一晚我没能安眠。
它应该是吃灯下的蚊虫,从前的文章是这样描述过的,这样想,我好像也放心了一点儿。
我蒙着被子,在夜里突然觉得好孤单。转念一想,又多了这么个小动物。除了房间里一动不动的桌床书籍,唯一能活动的生灵。
如果可以,也许我会是第一个把壁虎当成萌宠的人。这也不觉得稀奇,有人还把蛇当做萌宠的。但如果壁虎和蛇一样长,尽管它长着四条腿,我也是觉得极其恐怖的。这么孤单,就想着养只小猫小狗,曾经想过很多次,但我觉得我无法驯服它们。对我来说威慑比驯服更容易驾驭。
我由始至终只看到它这一条壁虎,没有其他的了吗?它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每换一个地方看到的壁虎也都不是成群结队的,这让我肯定了它们出生后就是离群索居的。突然觉得它有些可怜,局促一室之内,没有可以交流的同伴,蚊虫夏天的时候较多,可能它每一餐都不愁,但是这里已经步入了冬天,城市之大,走出这间房子,哪里又能安身。毕竟像我这么善良的人都已经威慑到它了。
它换一间房可能就被一个凶狠的人结束了余生。它走上大街可能会被路人踩死,被车轮碾压。它去树上生活,那里有鸟儿,有时候还缠绕着青蛇,它也难逃厄运。我怀疑它是不是这座城市最后一只壁虎了。
我突然为它的余生感到迷茫和悲伤。它要去哪里找寻另一半繁衍生息。
这个冬天,下个冬天,还有更多的冬天,它依然吃了上顿没下顿,依然孑然一身。隐居在阴室,不见天日。这才让我明白,它为什么没有像我家乡的四脚蛇那样在阳光下鲜艳靓丽。它很少能晒太阳。从决定生存在这样的大城市一角开始,就注定了。
可为什么它不回归乡下,回归原野呢?那里有更多的蚊虫,那里的春夏秋冬都能安然度过。它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能它就出生在这座城市,也可能是它的父母从原野到了这里繁衍生息顺带它来了,还有可能它的始祖们延续着这样的传统,周围世界也都认同,所以在大城市里能有一席之地,尽管微小,也足够光荣。
年少无为,回乡自然成了有辱家门的事。只是这样形单影只的状态要熬掉它多少的岁月呢?它可能连自己的寿命多长多短都不清楚。也许它还会生病提前逝去,除了它的父母,没人知道它曾来过这个世界,等它死去那天,也没有同伴知道在何时何地。
有一阵子它开始出现在我的书桌前,这也不难怪,我每次吃剩的饭菜都会在书桌上待一阵子。有一次我们目光相撞,它没有马上跑开,我拿出几颗饭粒伸手递给它,它贼头贼脑地瞪了我一眼,眼神告诉我它不为一粒米折腰。它怎是吃素的。但其实也害怕我,它一溜烟又躲不见了。它真是可怜又可笑啊。
冬天渐渐入寒。后来我就再也没看见它,一想到曾经看到墙角干瘪的壁虎,我就开始为它担心了起来。它是换房子了吗?它是上街去了吗?它是学着去树上生活了吗?它到底去了哪里?好像哪里都没有它的容身之处,尽管在这座大城市里它极其地微不足道。
我有些后悔初见时对它冷漠的态度,甚至也曾驱赶过它,驱赶它一样的同类。
我独享了这个舒适的房间,面对的却是面无表情的桌床椅子,空白的墙壁上再没有它填补着空白。漫漫冬夜里孤枕难眠,心疼它成了我岁末的悲哀。
这城还有多少壁虎呢?我永远不会知道。它们的保护色善于伪装,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它走了。而我还攀爬在这城的千万广厦间。
危楼百尺,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