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珂儿认定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目送那辆车渐去渐远,搭讪几句话与其他送家人的人做鸟兽散。时不时给侄子或给马成功打电话,侄儿似有些后悔了说:“姑,好高的山!车一会儿至山腰,一会儿跌谷底,一转弯儿飘飘忽忽的,有一种翻车的感觉。还是我们南阳好,肯定比泸定县强多了!”温珂儿笑了说:“小宾,这一下知道锅是铁铸的吧,那泸定县山更高,更偏僻,到不了那儿你就后悔了!要么随你姑夫就回来吧,我给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好交代。”侄儿一下子乐了说:“姑,那地方不是招工么,工资高些么!”就说了十堰的路上接一人,竹溪县的路上接一人,巫溪县的路上接一人,在哪儿吃的饭,饭怎么个不好吃,给饭店老板弄了个大没趣。又说:“姑,盘山路不好走,若要直线走,说不定早到了,到万州我们搭火车,旅行社的车就回去了。姑夫待我们很好,你就放心吧!”往下问些姑姑的事儿:“姑,姑夫回去你随姑夫走了么?马上结婚么?”温珂儿说:“这孩子,我不随他走随谁走?婚不一定马上结,咋说结就结呢?”侄儿又说:“既然与画家掰罢了,为啥不能结婚呢?走就走吧姑,毕翠翠随我走,慕容娇随着胡林子走,月亮随着地球走,地球随着太阳走,落花随着流水走,女人随着男人走。”小宾似油嘴滑舌,往下说:“据说姑夫家那地方也不错,我们班就有位同学家是濮阳的,濮阳是龙乡,园林级城市,国家级卫生城市,挺不错!”温珂儿说侄儿:“那我就随着他,濮阳有个工作干吧!”侄儿说:“姑,那也好,姑夫不会错待你。”温珂儿说:“傻孩子,错待我我能愿意他么?”问些侄儿与毕翠翠的事儿,侄儿避免谈与毕翠翠在十堰就住在一块了。
此刻,温珂儿万万没料到,至第3天,2006年腊月初7那天,史文涛把马成功家砸得一塌糊涂的那天,勒索或搜走其父母15000块钱那天,马成功小品里缝老鼠排污口那天,那车人毛纺厂上班了,再也联系不上马成功。温珂儿打电话问小宾:“你姑夫呢?”温小宾说:“姑夫没有回去么?他说,了解些附近乡土民情,或寻些写作素材,转转就回去了。是不是在路上呢?是不是逗你给你个惊喜呢?”
温珂儿心里忐忑,惴惴不安,只有把侄儿及翠翠打工的情况给父母哥嫂说清,虽受埋怨,小宾及翠翠倒在那儿安顿下来。并没有把走丟马成功的事给父母说清。
温珂儿从南阳搭火车至雅安,转长途至泸定县寻找马成功。县毛纺厂在那勇士路上,侄儿及侄媳妇等人干活繁忙有序,生产的毛纺织品很上档次。侄儿小宾说:“姑,本来不用姑夫送,现在送我们的人却丟了!”
“若知道不让你姑夫送!”温珂儿想不通,好生寂寥,根据侄儿提供的线索,在县城问询,乘公交去乡镇问询,先是写,后来打了好多寻人启事,到处张贴。几天来温珂儿像只孤独的雁。小宾并不认为姑夫会丢了,十分露能说:“姑,我科研了个办法,我拇指一打,响,就是姑夫没事;不响,就是坏菜丶说不定姑夫真有事!”
温珂儿感觉惊奇,见侄儿真把拇指打响了。侄儿连说:“放心吧姑,姑夫肯定没事,学文的人,说不定往哪儿採集写作素材啦!”
温珂儿说:“没事儿该有个电话啊!”
小宾说:“若怕家里惦念呢?若深入虎穴了呢?”
温珂儿认为这种机率极低,惨淡地笑了。心想:“马成功并不是警察,深入什么虎穴呢?却把自己跑丟了,岂不是大笨蛋!”就好生寂寞,在大渡河畔踽踽独行。那大渡河水奔腾咆哮,泸定桥十三根铁索链向对岸伸延,若有弦,像张射天狼的弓弩。温珂儿想象不出当年23名红军勇士在此抢渡是何种景象,联想不起他们为革命流血牺牲的悲壮场面。眺望对面山顶上的皑皑白雪,由不得万千感慨,想起毕业晚会上唱的歌,温习唱一阵:
“漫漫人生路,
崇尚那耸峻的山,
开採能做石料,
粉碎能做水泥。
春天满山花开;
夏天郁郁青翠;
秋天遍山红叶;
冬天傲然耸立。
经狂风吹不动;
经暴雨打不屈。
不颓废,
不媚俗,
早沐喷薄朝阳,
晚看落日迟归……
漫漫人生路,
崇尚那挺拔的树,
长成能当栋梁,
解开能做傢具,
春天满树花开,
夏天满地阴翳,
秋天累累硕果,
冬天傲然耸立。
经狂风吹不动,
经暴雨打不折,
做栋梁不张扬,
做傢具不抱屈,
栋梁就栋梁,
傢具就傢具……”
傍晚时分,岸边散步的人不少,齐鼓掌,要求温珂儿再唱一首,温珂儿说句:“谢谢鼓励。”学唱首扬坚词丶老猫曲丶降央卓玛唱的歌,走天涯:
“月亮照在那旷野上,
把你的身影越拉越长。
直到远去的马蹄声响,
咛唤你的歌声传至四方。
举头望天天上雁两行,
低头泪水凝成了霜。
伤心凭栏想思涂满墙,
彻夜无眠爱的路太长。
你的脚步流浪在天涯,
我的思念随你到远方。
若今生不能与你结成双,
来世化蝶偎依你身旁……”
温珂儿没有找到马成功,回归了南阳,春节就没有过好。
那么,马老抠家春节过得就好么,若说塌了天,一点儿不过分,马成功的哥马成才在阿富汗拦工程接活,开车被战火流弹炸了,虽性命无碍,失去了半根腿,眼有飞蚊症状。嫂子宋俊梅总怂恿哥哥到国外挣钱,至国外出了事,后悔得不行不行的,只有在那儿苟延残喘,领着干好尾工,接一些零碎小活。常打电话问家里的情况,问儿子文文的情况,嘱咐一定要听爷爷丶奶奶的话,老爷爷丶老奶奶的话,马成功的父母啥也不说,只是流泪;马成功的爷爷大骂大孙子晕种,跑那种鬼地方打工弄啥?在国内就不能挣钱么?国内挣钱就不能花么?二孙子不知被哪像康淼淼的女子拐走了,就算有女子领走也该有个音信,那龙乡杂志社就不管管么?马老抠真到龙乡杂志社问了,李主编也一头雾水,杂志社并没有年轻女职员。俩孙子相继出事,其爷爷有“五更泻”病根,接至严重,天未明上厕所,一头栽倒屎尿一身,当马成功奶奶知道时身上已经晚罢了,没人腔似的喊来儿子及媳妇,孙女玉玉、重孙子文文也来了,哭倒哭昏至地上,春节前后马老抠家相继出事,残疾了大儿子,丟了二儿子,父亲当天死去,在十八户村创了先例。那老五爷领一家人另外过日子,毕竟年岁大,也去世了。
那史湘云仍有与马成功成亲的美好期盼,时不时打听马成功是否回来了,骑电单车往《龙乡》杂志社问询一声,说来倒怪,至中午时辰李主编给史湘云买了顿盒饭吃。埋怨一阵马成功或安慰一阵史湘云说:“待那小子回来,在这儿由我主持婚礼,订过婚是受法律保护的,小史……”圆滑的李主编说得史湘云乐滋滋地,合不拢嘴儿。
那史文涛十分难缠,勒索或搜走马老抠15000块钱并不给史湘云一个钢镚子,其父母找人说合不给,找其舅舅妗子说合也不给,美其名曰将来由他赡养堂叔公母俩,史湘云父母不信那一套,去他家蹲着,一直纠缠只要回来少量一部分。马成功的爷爷去世,那史家人做事颟顸,未送过来一张吊唁纸,村里人好生议论。
有人说:“男人赌博,女人赌情。”温珂儿十分歉疚,弄不清人生因果,不敢把马成功订婚的事给父母哥嫂说透,不知道马成功的爷爷去世。在十八户村羊拉屎般一溜长街上,在2007年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温珂儿或一丝迷茫,或心怀鬼胎,以急急寻觅的目光,又站至上次来过的马成功家胡同口上了。
一下子被一拐一拐的闲散人二黄瓜看见,被下地干活打除草剂的二婶子看见,打工干活去的相朝看见,彦军婶子等人看见,全都张嘴结舌,都认为像康淼淼。二婶子忙摘下来身上药壶问:“咋着是你呢?咋着就有这种事儿?去年你来过十八户村一趟了吧?”急而喜悦地说:“你很像二黄瓜家那康淼淼!咋就不认得我呢?上次来我见过你!”领温珂儿给马老抠两口子报喜信说:“嫂,嫂子!二小子有信儿了!有音信了!就是她那天领走二小子的!我说像康淼淼吧,确实像康淼淼!”村人惊诧,都要看稀罕,厮跟温珂儿来至马老抠家,塞了一屋子,围了半院子。
穿白鞋戴黒袖箍有孝在身的马老抠两口子同样惊诧,手脚无措,觉着此女子就是像那二黄瓜康守江家闺女康淼淼!
那二黄瓜康守江同样一头雾水,并不随众人去往马老抠家,拄拐一拐一拐至家,把老婆臭打一顿说:“你这臭女人,是不是,在外地生过一胎?”康守江女人莫明其妙受男人一阵暴打,不服气,疯了似地与男人二黄瓜康守江争吵起来说:“你康守江!你二黄瓜!你二杂碎!你二瘸子!你蹲过监狱!你把闺女卖了没落上一个子儿!又找我的事儿了!我在哪外地生一胎?全康骨碌全十八户村没一个说你好!有一个说你好的么?”
“臭女人,还敢犟嘴!”二黄瓜康守江又打。
莫明其妙的委屈,淼淼的妈妈越发不服,与男人康守江撕扯着对打起来,声嘶力竭地哭叫:“你娘在外地生一胎!你娘在外地生十八胎!我那苦命的闺女啊!生生叫你二黄瓜给害了!我咋这种龟孙家命啊!嫁一个二黄瓜啊!嫁一个康守江啊!”
儿子下学回来了,连忙把父母拉开,劝声“爹……”埋怨句什么话,声音不大,二黄瓜康守江极老实,就满脸慈爱。极像马成功编纂的小品里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更像农村俗语里说:“一猴卡一猴”。二黄瓜可以与任何人说犟理丶说嬲理、或缠嘴、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却听儿子的话,常常问儿子功课的情况,自己虽然不会,倒也极关心,常常说句给儿子找老师补补课什么的,儿子说:“自己学得会,不用补。”二黄瓜反思:“若说马老抠家来的女子是自己老婆生的,是有些牵强,是不占理儿。自己成这样子了,还如此个大男子主义,老婆白多挨一顿打。”
康守江后来知道那女子把马老抠家小西屋拾掇一下,玻璃渣子垃圾清一清,出钱找人协助很可能成为公爹的马老抠重新装修屋子,惊一个趔趄。她家南阳,叫温珂儿,同曾姗姗一样,与马成功同校同学,责任田地边挨地边,极佩服此女子能受苦,剔庄稼苗,打农药,掰棒子。是像自己女儿的力量,碰面偶尔说句话,拉排车子时,康守江能拄拐从后面推一推,温珂儿说声:“谢谢叔。”康守江说:“不谢不谢!你很像我女儿淼淼啊!按说我与马俊生是亲家头子了,却是没当成。”温珂儿问句:“淼淼过得还好吗?”康守江说:“过得好。我那女婿是有些残疾,却有些破能耐,又坐堂诊病了,并不缺钱花,人这辈子不缺花钱就算好。”就不与马老抠为敌,时而遇见首先搭讪说话。怪了去了,马老抠自然高傲,仍不理二黄瓜的碴儿,与这种人说话太晦气,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臭鱼烂虾味儿。
说来蹊跷,后来史湘云退出婚姻竞争,6年后马成功回来,不与温珂儿结婚,被个外地的女子缠上了,全村人惊诧,二黄瓜康守江又“重操旧业”,又与马老抠家为敌,满街筒子赶集上店的路上卖马老抠的赖,在邯郸做活做瞎了,钱没能要回来;述说马老抠挨史家人打的经过:“一巴掌搧出他马老抠伍仟块钱,又搜出一万块,不叫他马老抠翘头啦!不叫他马老抠造作啦!不叫他马老抠充能啦!问人家是那哪枝上杏,人家自然是那固城的杏!中郭村的杏!史土塔的杏!你说这户家人家晕不晕?玄不玄?”到处撒这家人的“麸拉片子”,替温珂儿极是抱不平说:“那么有学问丶那么能干的女子硬叫人家走了,真是舍了啊!人家硬是称他马老抠两口子6年爹娘啊!尽了6年孝心啊!帮助十八户村扶贫啊!不一定有那傻卖葱的精!”众人都笑,并不搭讪。说赖话只有他儿子才能劝得住不说。
天上口注:这是真的,其实温珂儿应该与马成功好事多磨丶皆大欢喜。天上口并不敢违犯事实丶违心不写。
温珂儿的到来,儿子还是有音信了。马老抠家坐了一屋子人,人围住了堂屋门子,使马老抠两口子喜忧参半。忙挪櫈子沏茶,让温珂儿坐下喝口水,述说家里爹爹不在了,满是事儿净是事儿,他哥哥成才在国外拦工程残疾了,家下被砸的一塌糊涂。温珂儿张嘴结舌,吃惊不小,就轻避重叙说了在院校与马成功说话多了些,在南阳及矿井,曾姗姗生病后就没了联系,再后来出国了,说:“要说耽搁了,是在法兰克夫耽搁了,在《龙乡》杂志社耽搁了……”朝条几上的马成功的爷爷遗像深深鞠一躬。乡亲们啧啧赞叹,称天下奇闻。马成功的奶奶拄根棍子从北院里过来了,温珂儿朝奶奶鞠了躬。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成功的奶奶常常打量这个说不清是福是祸的温珂儿。
“二小子採写新闻去了,耽搁住了,那是工作,那是差事,给珂儿姑娘拾掇饭!”高兴得马老抠不知姓啥叫啥了,千里姻缘一线牵,听说话看气质,认定二小子与珂儿才班配,这珂儿在那儿盼着等着呢!二小子回来自然不要那史湘云,二小子与温珂儿姑娘没些因果,不可能送她侄儿去!马老抠说:“那史家狗屁不懂,那么武仗,二小子回来肯定不要她史湘云!珂儿啊,你咋不早来了呀,早来没这档子事儿啦!”
后来温珂儿把马成功的爹称爹,马成功的娘称娘,惊马老抠两口子一个趔趄。温珂儿说:“娘,你儿子能回就回,回不来我熬寡!侍候二老及奶奶!”
马成功的娘说:“珂儿,咋会呢?测算过了,二小子肯定能回来!”
温珂儿想起了侄儿打拇指,吃惊地问:“娘,真有人测准么?谁测算过?”
马成功的娘说:“自然是高人李彦朋!”
温珂儿就一直听马成功的娘丶自己未来的婆母对十八户村高人李彦明的夸奖,好多人不远几十里寻他李彦朋,测得精准,没有一次不准过。心里有底了,马成功不可能没了吧?若那样马成功岂不是个大笨蛋!
其实,能使温珂儿一直在十八户村住下来,与自入校就觊觎马成功丶靠近马成功丶相恋马成功丶发生的浪漫故事有关,与画家鉴证对比有关,回来自然与史湘云办离婚,与马成功进婚姻殿堂了。更一种理由温珂儿自我谴责,对马成功家造成的伤害有关,本人的歉疚心理有关,巨大的爱情力量支撑着,这种爱是骨子里的。爱,包括爱他们家全部,爱他的小西屋,爱他们家那群鸽子,爱马成功的父母,爱他们家那几亩责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