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教室里,同学们悄声说话,似乎都知道马成功眼被打伤了,有同学故意给曾姗姗开玩笑说:“曾大班长啊,你的那匹马呢?”曾姗姗说:“我现在穷,揭不开锅,被我卖吃了,马当瞎驴给卖了。”姚蓝也玩笑地说:“这个姗姗班长也真是,穷得卖马当裤子,好马卖了个驴价钱,骡子价钱,亏不亏?”曾姗姗听得出此话的不地道丶弦外音,反驳说:“你‘妖精’才去当裤子!才去当那裤衩子!”刘兴说:“马成功,别成了独眼龙了啊!”曾姗姗说:“独眼龙也是龙,也强似你落汤鸡!你昨天刚吃了马成功请的饭,现在又说那丧良心的话,孬不孬,是人不是人!”刘兴脸窘红了。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张老师来了,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张老师巡视一下,把夹在教科书里的一叠报纸拿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马成功同学请了几天假,没有来。这是咱校校刊,副刋《俺村里故事》上有马成功同学写的一篇文章,文章体裁很像现在的小小说,篇幅不长,大约两千多字,景物描写丶人物塑造有特色,给大家读一读,同学们可以畅所欲言写评论,写的好的,仍可发在校刊上,其实好文章都是经常写、反复写、磨练出来的,对我们今后行文大有宜处的。”便让曾姗姗毎位同学发下去一份后,张老师说:“这篇文章的名字叫《女队长》,现在我给大家读:
女队长
阳春三月,丽日风和,广袤田野里生机盎然,那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如羊群中驴驹儿般地突兀在绿如地毡的麦田中,过往行人无不驻足相望。那花,骨朵儿未经开放时,窝着脖儿,曲着茎儿,低着头儿,羞涩得如闺中少女;可一经开放,把硕大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娇艳得咄咄逼人了……
那花闻着侵人肌骨诱人的香,当蜜蜂落上去就会死。有人向县农村局报告,那是一片禁种植物,国家有明文规定的……
谁这么大胆,敢种一片这么种东西!
县农林局辗转问得那是季庄七队的地。负责人找到季庄村委,村长找到季四儿,季四儿就说:“工作人员别价弄错了,那可是片中草药,可以当佐料,做饭做菜出味儿,并不是你们所说的这素那素的,把我当成有钱的人就错了,那就想瞎了,我身上榨不出啥油水儿……”
“你种的是禁种植物,知道不?”
季四儿傻眼了,翻翻眼皮儿再不敢说废话。说,去西安打工,火车上某个人非要给自己弄些佐料种儿,说种个亩儿八分的,比你打工强,你打工挣不了几个大子儿,到时候他来收,却不知道是这东西。说着,蹲下去裤子就湿了。
读到这儿,同学们就哄声笑起来。张老师说:“这一段儿惜墨如金,运笔很简炼,季四儿心理防线一点儿不踏实。”继续读:
负责人与村长商量说:“起码罚五万。”
村长嘻嘻地笑笑说:“你杀了他吧你!”
“你还笑,严肃里说,这罪不轻啊!”
“你到他家看看去,三个孩子上学,东墙打到西旯旮儿,哪有值钱的玩意儿?把他全家卖吃了,也值不下那五万块钱。”村长一副堂倌相,匆忙给负责人递上烟说:“要么这样吧领导,七队的事儿挺难办,就把他套上当队长,真还由得他了还……”
“那是你们的事儿!”负责人气得一瞪眼。
村长说:“要么就把他一家人全带走,公安了去球了,罚钱他是真没有。”
……直至若干年后,在市级劳模大会上,市长颁奖时说:“是时势创造了人,使这位女长脱颖而出,十几年来,给国家创利税几百万,又安排了百分之六七十的村民上岗丶有了工作干……”这位女队长接过市长颁发的锦旗及万元奖金,止不住热泪盈眶。
“不干不中啊!”季四儿回家给女人连连揺头说。
季庄七队多少年队长空缺着,多少年不缴公粮了似乎谁也记不清。那年队里选队长,选上季高了,季高高兴得着实不得了,他弟兄五六个,又在外边做买卖,有生意干,一车把村民们拉到市里饭店里,灌了个酩酊大醉说:“难得乡亲们这样相信我,这就够了,我很是知足啊!可这队长我还是不能干,我也没空儿干……”
后来季四儿真被选队长了。一上任,村民们就朝他脖子上捋,就跟他打哈哈,说季四儿因祸得福了,当了队长了,成了官儿了。当得知季四了儿要收他这些年拖欠的公粮款时,谁都想不通,说句:“种片那东西成了人物了?他那两下子,清知道季四儿能喝几碗汤,咱队的事儿他能管得了?政策不兑现,乡干部喝多了在村街发酒疯儿,是他们把事了办砸了,能怨底下群众么?”乡亲们七言八语地,谁都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季四儿眼皮翻几翻,脖子伸几伸,唾沫咽了好几口,看乡亲们一阵子,无计可使,回家睡床上,咋叫都不起。
季四儿女人就骂他死鬼。就去找村长,村长就嘻嘻地笑,说句:“找也白找,这队长是选上你家季四了,最少一届,4年。”
“我干中不?”
“咋不中啊,仔把老中!凡你家的人谁干都可以,你孩子能撑起队里的天,你孩子干也行啊!”
“我孩子小,症儿不在咱这儿……”季四儿女人与村长一道一级一级往上找,没想上级竟爽快地同意了。让原任副乡长回来现场办公,把季庄七队的丢下的事儿处理了。那副乡长虽然一肚子不高兴,确实承认那天喝多了酒,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没按国家政策公粮款是下得多了些。快刀斩乱麻,把事儿批驳得一清二楚,乡亲们再也没话说,在派出所的配合下,公粮款不几天也就收齐了。(把不该多收的减下来)收公粮款时,季四儿颠颠地,跟屁虫般地跟在自己女人身后头,佝偻着身子,俨如一个仆人了。若干年后,市里成立开发区,一下子把季庄七队的土地征用了。祖祖輩輩以种地为生的村民们一旦没有了土地,就有一种失落感,瞪大眼睛觑着那卖地得来的钱,乱糟糟地,要求把钱都分了,一个球子儿也不剩。季四儿女人就说上边有精神,都分了往后怎么办?便组织村民代表展开了市场调查,首先办了家布鞋厂,那布鞋均是本村及邻村中青年妇女们纳的千层底儿,针脚极其细密,有几个系列十几个鞋号儿,在大中城市老年及儿童中间十分畅销。接着又办了食品厂丶饲料厂丶玩具厂,获得了成功。这时村里有人说,季四儿女人有钱了,腰缠万贯了。一有钱,季四儿女人心就有些高,就规划了村街道路,办起了敬老院,改建了村小学,就不断地有人釆访她,就不断地去开会,去学习,去参观,看见人家那厂子,一溜溜的生产线,一排排好厂房,就觉得自己的厂子太寒酸,充其量是个作坊了。刚想有更大作为时,村里有人把她告下了,说她经济上不清楚,市里统计上还来了调查组,查了好几天,见账面上出入并不大,季四儿女人街面上人缘挺不错。这时,有人发现,季四儿全家不见了。一时,全村都警觉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谣言四起。
连公安局也介入了。兵贵神速,随即封锁了通往各地的路口儿,伙同调查组一起去往季四儿家。老远就看见季四儿家几间爬爬屋在邻居的新房中间沉陷着。调査组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季四儿家的房。便交换了下目光把门撬开了,家里纹丝不动,一个小闹钟嘀嘀嗒嗒十分正常地走。有一万元存款折还放在柜子里,不像逃跑的迹象,手机也是打不通,村长及调查组的人挺纳闷,便去了季四儿岳母家。季四儿岳父早年去世,儿子均在外有工作不常回家来,只有季四儿岳母一人在家里,一见来了这么多人,问明了原委,说句桂云手机换号了,戴上老花镜,在抽屉里找出张纸条来,仔细看了看,递给村长说:“可能就是这号儿。”
“对,对!”老村长匆忙接过来,按上边号码一拨就通了:“喂,桂云么,你在哪儿呀?”
“老村长,我在山西陵川县。”
“陵川县,陵川县在哪儿呀?”
“得翻过太行山,再有几百里山路走……”
“去那儿,有啥事儿么?”
“我说这几天孩子们放暑假,我领他们出来转转,不知不觉就跑到这儿了。我在调查一种聚丙乙烯改性塑料的生产设备呢。”
“看这事儿办的吧,家里正在调查你,你又为队里考查设备了,怨村委没把工作做到家……”
“快结束了吧?”
“乡亲们正在等你呢。”
“我这就回。”当桂云一回来,见乡亲们正在村口迎接她。一到家里,见翻的一塌糊涂就哭了。乡亲们就骂,季四儿气得蹦,跳老高,起拱似地跟着骂,骂那些胡乱告状的人,骂那些窝里橫的人,八成儿是季高,当年选他他不干,现在眼红了,光想当官儿,话说白了光想捞钱呢,我们没弄生产队一个大子儿,能把心弄到太阳底下亮晒去,这官儿我们就不干、让给他……桂云忙把男人制止了。当村长告诉她,她的入党申请被正式批准了时,乡亲们便报以一陣热烈的鼓掌声。
桂云哭得更欢了。
“好,这篇文章读完了。”张老师说,“此文通篇着墨不多,把老村长的圆滑丶季高的奸诈丶季四儿的无能及季四儿女人忍辱负重的性格刻划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在我们同学中间这类文章极为少见,没有些生活素材及语言功底写出这文章,马成功同学独具禀赋,年轻才俊,是棵好苗子。如果有哪位同学写出来好文章我还会当成范文读……”同学们便报以热烈地鼓掌声。夸奖马成功。当然曾姗姗满脸灿烂觉得不好意思了,觉着在夸自己的男朋友,也随大溜般地跟着鼓起了掌。在同学们吵吵嚷嚷丶热烈的评论声中张老师在黒板上写下作业题:
1、马成功用什么手法儿描写了婴粟花的特性呢?
2、马成功笔下的众生相生活中有没有?和你们那儿的人能否对号入座呢?
3、“……直至多少年后”这一段,这样穿插起到了啥作用,你认为这样写对不对?
4、我是大学生,能否另辟蹊径写一篇与《女队长》相似且不雷同的文章来。
下课铃响。张老师走下讲台,对曾姗姗安排说:“人人都要写,必须写,要写出真实感受来,晚几天交无所谓……”当张老师一离开教室后,教室里像开了锅似地闹起来。有女同学与曾姗姗打诨取笑直夸马成功。姚蓝就数叨徐新宝:“怪不得人家马成功牛,一砲走红了,可你徐新宝,连‘间谍’也是冒牌的;净背些‘床前眀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玩意儿,你也卧薪尝胆地来一篇,韬光养晦地弄一稿,本姑娘也跟着风光些。这不,老师出题目了,你可以写啊!报刋上那怕个豆腐块也行啊!”徐新宝说:“文科写作业当然也会包括你,你咋不写呀!就等着吧姚蓝同学,我说不定弄个长篇叙事诗呢!”
姚蓝娇嗔地拧一下徐新宝,说:“我叫你吹,吹!你‘间谍’外边吹去,别在我跟前吹!兴许我能写一稿……”刘兴说:“马成功笔下生花,是有些破能耐,能把季四儿写得尿裤子,把女队长写得掉那泪花子,倒也不容昜……”
教室里又是一阵轰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