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常平安然躺在床上,已然熟睡。
他头顶的窗户,蒙窗之纸破破烂烂,月上梢头,蒙蒙月光照了进来。
一个黑乎乎的剪影在土黄墙壁上显现。
这个影子,大体似人形,但细看又与常人有些出入。
常平的耳边,突然有了一个声音。
“汝~姓~甚~名~谁~”
这句话像是在常平耳道里响起,从耳膜开始颤悠悠震荡了他全身,他开始发抖。
“汝~姓~甚~名~谁~”
声音再度响起。这五个字每一字中间都拉了长音,哀婉绵长,久久不绝,如同戏子棚台低泣自问。但是在这深夜,人的床头响起这样的声音就格外恐怖了。
常平意识并没有苏醒,但如同梦游一般,身体有了反应。他牙齿咔哒哒地磕响,舌头在口腔中不安地卷动。
“汝……”
这声音不断低声追问。常平身体颤抖越发剧烈,喉咙“咳咳呕”如有浓痰翻腾,嘴唇一动竟然开始吐露言语。
“我,我~我……石溪……常……我~我……程……”
常平还在熟睡,但身体仿佛被鬼神所操纵,自发开始应答。只是吐出的音节含混不清,话语也是支离破碎。
那耳边的声音似乎很不满意,开始不断追问。这问话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其中蕴含的感情也越来越急躁凶狠。
“汝!姓!甚!名!谁!”
到最后,每一字都如同咬牙切齿间发出,冰冷残酷,令人心头惊惧。
常平的身体在连番急问之下抖动剧烈。他一直在试图应答,但是直到此刻,才终于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石溪村,程杨。”
这一句话后尘埃落定,所有的声响都停歇了。常平的身体不再颤抖,恢复了安眠中人的样子。土壁上的影子停了片刻,一动不动,随后一缩一矮,也消失不见。
……
“哐!哐!哐!”
迷迷糊糊中有砸门的声音传来,惊醒了犹在睡梦中的常平。
他这一觉睡得香甜,连一个梦都没做。
常平掀开被子,披上件外衫,嘴里大声应着,往外走去。
外面已是明亮无比,日上三竿。
常平打开门,门外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他肤色黝黑,面庞风吹日晒的粗糙,看来是个寻常农家子弟。
他见到常平,先是问了一句:“程师傅身体怎么样了?”
常平刚开始没反应过“程师傅”,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这具身体原名程杨。
“哦,好多了。”
这一番长睡,常平的确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了许多。
后生接着道:“那程师傅现在方便做工了吗?我上次托你做的架子用了几年,如今坏掉了,想请你再做一个。”
常平不认识面前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上次的架子是个什么东西。这穿越后名字不同,原身记忆也没遗留下来,真是麻烦。
常平现在顶着一个木匠的身体,但是木工活儿一点不会,本来想借病推掉。
但是又一想,蒙原身妻子多日照料,自己说是静养但是一点事不做心中有愧。家里现在马上就穷得揭不开锅了,送上门的进项推掉实在可惜。
常平思量再三,要先看看活计难度,问道:“我这几日失掉了往日记忆,能否把架子样式画给我看看?”
年轻人听到吃了一惊,询问关切一阵后就在院中泥地上用树枝画出了个大概。
架子的样式很简单,左右两个类似“A”的结构上搭一横梁。常平看了心中一松。
“阁下用这个架子做些什么?”
年轻人听到常平对他的称呼,笑道:“程师傅,你叫我杨三就好。这架子就是家中晒晾些山货,只要做得牢固些就行。”
“能搭住一个人那么重,就成了。”
要求和难度都不高,常平心里有了些底,但还是要提前和年轻人讲好:“我如今精神和身体都还在恢复,做活会慢些,不知道你要的急不急?”
“不急不急,程师傅量力而行就好。”
在这样窘迫的时候能有简单而且客人没什么要求的活,常平当即接下了。
木料由常平出,连材料钱和工钱一共300文,年轻人先付了100文的订金。
常平不知道这个世界货币价值几何,但一百枚铜钱装在布袋中入手的重量,让他万分感慨。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这一百文就是他在这个世界赚到的第一桶金。
送走了年轻人,常平去了屋旁的小棚中。
这里就是程杨的工作室了,两根长条板凳上面搭着木板成了简易的工作台。
旁边墙上挂着各式样的木工工具,斧刨凿锯尺和墨斗。这些才是这个家庭最有价值的物品。
角落里堆着木料,常平当即选出几样抬到了工作台上。
世上什么事都是看着简单,真正上手才觉得不易。程杨光是拿斧头劈开木材,砍削平直木料,都磕磕绊绊。
木工工具的使用既是力气活,也是费心力的活儿,常平在这棚下阴凉处也累得满身大汗。
常平花了一上午时间,才弄出一根长方木。这木料不仅表面凹凸不平,且常平用墨斗弹线后,发现竟然有些歪了。
要知道这还只是“A”的短横,算是处理难度最低的了。
常平有些挫败,匠人手艺果然不是什么人搭手便能行的。程杨也是跟随木匠当学徒外出行走好些年的。
这一番忙活,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太阳高挂正天。
常平还在拿着刨子尽量把这木料表面处理平整些,听到了大门推开的声音。
常平出去一看,女人手里挽着一个蒙布的竹编小篮,回来了。
她的脊背弯曲,身体尽量前倾以平衡身后的负重,走着小步。
常平连忙迎上前,看到了她的额边碎发纷乱,多被汗水黏在了皮肤上。
常平心中一酸,将她背着的背篓小心放了下来。
黄澄澄的背篓里是一个半米高的幽黑坛子,顶上盖着木板。
女人对着常平勉力一笑,终究有些疲惫。但卸下负重后她也是轻松了许多,提着篮子就去了厨房忙活。
常平将坛子小心地取了出来。这坛子很重,他抱着只觉得就像抱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而女人,早上要背着这个坛子走到河边,中午又要背回来给常平做饭。中午吃完饭后又要出去,再到晚上。
常平将坛子抱回屋里,放到了桌子上。
他敲了敲坛顶木盖,就像敲门一样。
木盖从里面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