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常平眯着眼睛熬到了子夜时分,没有入睡。
白天的女人在外面不知所踪,那夜里她在家时,会做些什么呢?
常平艰难地与困倦做着斗争。就好像一块巨石拴住了他的意识,每时每分沉坠着要把他拖入深潭。
他透过眼皮薄薄的缝隙,不敢懈怠地探查着外面的动静。
月上梢头,蒙蒙月光从蒙窗破纸照了进来,屋里好歹亮堂了些。
“咚,咚,咚……”
常平听到了渺远的脚步声,从远处款款向这儿走来。
他的呼吸越发克制,眼皮又紧了几分。
一个身影穿过堂屋进来了,在交接黑暗处停留片刻,似乎是踟蹰不前,但终于还是抬脚走入了月光中。
不出意料,是她。
月光白而朦胧,照在她的脸上,比之日光烛光下就有所不同。五官起伏中,薄唇紧抿,显现出阴谋的隐秘。
常平有些激动,他装睡似乎有了成效,可以成功地窥视到她的鬼祟举动了。
可那身影,往前走了一步进了月光中就又停立不前了。她静静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如同化作了一座石像。
月光倾斜照下,在墙边为她投下一个放大了的月影。这墙上影子就在常平床里边,比女人距离她更近。现在这月影似乎成为了那女人的化身,硕大的身形居高临下,静静伺察这床上佯作安眠之人。
这是艰难的对峙。而眼下的场景,无疑是女人掌握了主动权。
同样心怀鬼胎,女人不动声色无法探询内心想法,而常平是越来越心虚。在时间流淌和女人一双眼睛朝着久看中,他觉得自己露出了很多的马脚。
自己的呼吸是不是太过谨慎匀调,不够酣眠中的肆意放纵?自己脸上的肌肉是不是不够放松,不自觉地被她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样如同扮演死尸一样的拘谨不动是不是太过刻意?要不要挠个痒翻个身?可没有动作刻意,一个清醒的人做出的动作岂不是更加不像?
常平在无声对峙的紧张气氛中,心脏跳动越来越剧烈,带动着呼吸也不匀了。呼吸节奏的打乱让他胸闷气短,忍不住地想要大喘一口气。
常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几近崩溃时,她却终于有了动作。
女人朝这边走来,走到常平的床榻边。她伏低身子,一张毛烘烘的尖脸凑了过来。
失魂症发作了!
这样深的夜晚,居心叵测行动鬼祟的女人偷摸到床边,脸凑到了你的面前,还变换成一幅妖怪模样,常平心底压抑不住地恐惧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女人,会不会本来面目就是这样!
尖嘴毛脸,黄眼竖瞳,一双眼在夜里闪着莹绿的光……
她的眼睛向常平脸上移了过来,常平赶忙闭上了眼睛。他害怕和她对视。
在黑暗中,常平脑海里女人的一双弯眼与家中纸上神像逐渐重合。
满是妖邪之气的眼睛。
常平闭上了眼,但觉得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无声游走,阴森森地鉴别着他每一分不像熟睡中人的地方。
常平遍体生寒,浑身肌肉绷紧,连胸腹随呼吸的起伏都努力放平。他是真的把自己当一具死尸了。
又是无声长久的对峙。那女人的脸在他身上悬停了不知多久,又不知把他打量了多少遍。
看出来了吗?
女人伸出手,帮常平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去了。
常平睁开眼,看了看身上的被子,目光停留在她拽动时留下来的压痕。
一个装睡的人的被子盖得再好不过了。
你本来想干什么?
……
常平在后腰装上了一把短柄斧。
斧刃他磨了很多遍,闪闪发亮,锋利程度比那把他遗失的刨刀不遑多让。
他自知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现在加倍地小心。
这柄斧子不一定可以帮他破局,但最起码将死时可以做最后奋力一搏。
他出了门,拍响了隔壁寡妇的家门。
这个村子不合常理的寂静在他眼里代表着隐藏的危险。他连自己家里的女人都不敢相信了,他还能相信谁?
但有几人在这村中,让他觉得可以谈一谈。
那些和他同病相怜的失魂者。
如果有一张罗网罩在他的头上,这同样身份的几人想必也逃不了。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当然,如果这几人的失魂症也是伪装,也是为了欺骗他,他无话可说。
如甲亢患者的女人探出头来。
“你谁啊?”
这女人第一句话就让常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记得我了吗?”
女人斩钉截铁:“我失忆了!”
常平在她的眼中找不到开玩笑的意思。
常平的语气很疲惫:“我是隔壁的木匠,你的邻居。”
这样相似的话重说一遍,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他无比确定,这女人也落入了无形的罩网中,且比他更深。
他现在是落入渔网中的鱼,惊恐地逃窜挣扎,将自己割的遍体鳞伤,只为冲出一小口。而她还什么都没意识到,懵懂中越陷越深。
他看着还在犹豫着的女人,眼中带着哀色。
第一次,他担忧她的肚子。
这一次,他担忧她的性命。
第一次他俩都觉得自己能吃饱,饿不死。可这次,一个懵懂无知,一个惊恐怀疑。
我能救得了你吗?
“你,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常平淡淡道,转身直接离去了。
女人呆呆地看着常平的背影,眼中有着疑惑。
常平没有回家,他在这村子里四处晃荡。
平常,处处平常,可却是如外太空一样的安静无声。
连鸟鸣虫叫都没有一声。
在这逼得人发狂的安静中,常平很像朝着天空大吼一声,发泄所有的不甘愤怒。
为什么,是这该死的石溪村!
为什么,是那个女人!
他找到了村长家的大宅,登上阶梯狠狠地拍打着大门。
可这次,任他快把手拍肿了,也没有人回应。
常平心中冷笑。
做不了戏了吗?
他虽然愤怒,但无可奈何,离开了这里。
他将要回家之时,走出一条巷道,在这村中小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阳光下,漆黑头发微微泛着金光的杨三。
他看到了常平,神色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咧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程师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