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风从山顶顺着崖臂落了下来,经过崖畔的几株梧桐,钻进了谷底的云雾里。云雾被搅动的四散而走,露出一方碧绿的池塘。
池塘旁一个道人仰卧在榻上,手中一根青翠的竹竿向池塘上方伸展而去,在平静的水面上映出一道直直的竹影。
竹竿的另一头有根丝线,穿进澄澈的池水里。
丝线的尽头,一根笔直的银针悬垂在镜中的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君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眼竹竿,眼中失望一闪而过,他起身,将手中的一把糯米撒进池塘,在一瞬间,惊起无数锦鲤夺食。他叹息道:“有饵无勾,难呐!”
云中君对着池塘仔细地整理了衣冠,迈步走过池塘中的栈道。这条栈道通往谷中那栋巍峨的宫殿。他步履缓缓,就像一个散步的老人,可是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站在了几百丈处那栋宫殿的门口。
他隔空挥了下拂尘,一声轻响从门上传出。然后推开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他走过一段长廊,来到院中的一处所在。
在这里,有一弯如血月的小池。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还有强烈的煞气,让人头晕作呕。这股煞气出自深深插入血池中的一柄陨铁寒刀。这柄刀通体散着乌黑的亮光,这幽光让人心生烦躁。刀尖上有一处血红的斑点被空中可见的黑气缠绕。这是已经实质的煞气。而这血斑让人灵魂战栗,仿佛有刺穿灵魂的邪恶力量。
云中君眼神炽热地看着这把刀自语道:“血月终不如凤鸣,始皇已鱼饵在握,何时钩住那个存在?”眼中情绪散尽,他转身、挺起有些弯的背,走进了宫殿深处。
在宫殿深处,有一个身着华贵劲装、头戴金翎发冠的中年人,他眉如刀刻,面容俊朗,英武刚毅,自显王者气度。只是这个中年人却有一头跟云中君一样的白发,眼中有些疲惫,虽面色红润,却带着并不自然的病态。
云中君对着中年男子恭敬拜倒:“徐福参见陛下,愿陛下与大秦万万年。”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如今大秦的主人,也是接过华夏文明火炬,并将之推向高燃轨迹的第一任帝王,始皇陛下。
“云中君请起,辛苦了。”
“谢陛下!”徐福起身立在一旁,等待始皇垂询。
空旷的宫殿中响起一阵咳嗽,待咳嗽稍止,始皇说道:“驻颜丹朕已运功尽数吸收,可再得十数年性命,此云中君之功。”
云中君躬身行礼,高声回道:“此臣本分,陛下与大秦万年亦是臣一生所求!”
“天下间只有你与朕真正相知,云中君不必多礼。朕闭关数月,那几件事进展如何?”
“陛下,童男童女献祭一事圣童一直按期上贡,臣秘密取精血置于血月池内,随后将人如数押送入阿房宫内。百越诸地的黄檀木也源源不断的被送往阿房宫内。”
“玉女峰和赵佗做的很好,此事你继续盯好,注意机密,不可出丝毫纰漏。”
“诺。墨门余孽之事臣推想‘墨辩’一脉很可能退入他们东郡的族地墨池之内,只是墨门机关术天下无双,又精通奇门遁甲,臣数月下来始终不能确定墨池所在,请陛下恕罪。”
“咳。。咳。。。”始皇稍显激动道:“此事你要尽快做好,将墨门连根拔起,墨言知晓太多秘密已被处死,但他很可能已将长生的真正秘密留下,更可能。。。阿房宫和皇陵的秘密也被他藏起,若泄露一点,你该知道这是比长生的秘密被知晓更严重的事!”
“臣知罪,在血月成兵前,必将竭尽所能确保秘密永埋地下。”
始皇颓然道:“云中君,你知道纵然血月成兵也无必然把握。。。。”
徐福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存在非人力所能挑战,这不过是一场恶性循环的赛跑,举全国之力、任阴谋诡计去追寻那一丝丝的可能。
“陛下,凤鸣戟现世,将星当空,天命之人出现!”
始皇嗤笑道:“鬼谷恐怕早已飞升躲去,难道你还信他的妄言吗?朕不信天命,只信自己!”
“陛下,臣是说凤凰神树和凤凰血脉觉醒了!”
始皇疲惫的双眼终于焕发出日月般的光辉,他激动道:“对,只有长生朕和大秦万民才有希望!云中君,朕只是错了那一步,鬼谷先生凭什么说错了就要承担‘亡秦必楚’的后果?!朕不甘心呐!朕当初就知道那一步是错的,或许有过贪婪,可现在想来,面对那个选择,朕知道终会有一个或自私或伟大的人站出来,一旦迈出那一步,要么拼尽全力走下去,成为所谓伟大的人,要么万劫不复成为整个天下的罪人!朕不信天命,选择自己承担这个代价!当时如果没有人做出选择,天下恐遭早已不存,又何来那一丝的机会?”
云中君看着眼前这个人间至高的强者,想到他从年幼的飘零孤苦,到少年后的忍耐挣扎,再到青年的脾肝裂干,无数年的呕心沥血才终于完成大业,他希望他的帝国能够长久,可更明白远天下黎民心之所系即使帝国长久命脉,可是。。。他的人生真的太多灾难,他从不认命,战胜了所有的敌人和所有的挑战,当六合尽扫他终于可以施展真正抱负的时候,终于发现那个选择就像一把枷锁牢牢地套在他的头上,命运从来都只是在捉弄他,而这一次,他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可能是根本无法越过的死局。。。。但他还是选择了战!哪怕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
想到这里,云中君心中不忍,于是更加恭敬地安慰道:“陛下,臣已取来凤凰神木,再设法拿到凤凰精血,待一年后荧惑守心之时,天地帷幕拉开,天外陨石精髓落下,将那个存在惊落精血,那么长生有望了。料想他既亦为我们制衡,自会信守承诺相助。”
始皇点头,问道:“九鼎已具其八,独不见天元乾坤鼎,此鼎是炼化重器,你可知下落?”
云中君笃定道:“此事无虑,天外陨铁飞来自会寻天元乾坤鼎落下,届时自可破土而出。”
始皇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又犹豫道:“阿房宫和皇陵建造进度如何?”
“墨言设计的机关都有详细记录,工匠研究后都在安部实施,只是那个地方可能要费些时日,或者。。。”
“告诉李斯,图形一定拆解细,工匠一定要分开安置,各负责一小部分,建造完后他知道怎么做。至于工期,自然越短约好,以免节外生枝,你有什么建议?”
“是李丞相建议,能否。。。”
“你直说!”
“能否请墨门‘墨侠’一脉或者找到公输班后人,让其协助,缩短工期。”
“哼,李斯贪功,不知究竟,这不怪他。不过他到提醒的好,‘墨侠’、‘墨辩’虽对立几百年,毕竟源出一脉,难说没有关联,宁杀错不放过,你传我密旨,密令赵高不得与李斯就此事苟合,六合派必须杀尽墨门中人。”
“诺。陛下,稷下学院那边于八月十五召开论道大会。”
始皇用手指揉搓太阳穴,伤神道:“朕的帝国还真是‘内忧外患’啊,可是朕要的就是这个内忧外患,云中君可知朕意?”
徐福笑道:“外患其一,六国余孽不足为虑,陛下本可令大秦雄狮一扫而定,却反令臣建阴阳门与其相抗,名义上诛杀六国残余,却只让臣保持压迫,而不逐一击破,显是故意留给喘息之机,留六国后裔心中之恨,刺客层出不断;外患其二,为建造阿房宫与皇陵,陛下先后两次挥军共五十万南下平定百越,为的是南岭诸地的黄檀木,兴兵征战和建造工程劳民伤财,百姓奴不敢言,却心中有怨,有揭竿之患;内忧一,权臣各自相争,诸公子也各自增长实力,甚至权臣与各公子沆瀣相谋;内忧二。。。内忧二正是所有内忧外患的根源!”
始皇开心道:“为人君者总于高处寂寞,而朕因那件事更是心中孤寂,有君理解,颇感欣慰。”始皇有摇头道:“刺客朕从不在乎,朕相信他们终于懂得朕的那一天,曾经便有人懂过。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朕的臣民了。与虎谋皮,却又不得不做。朕要时间呀,所以就要让那个存在知道,这天下没朕不行,他的美梦没朕不行!朕要让他在堕落中沉沦下去!”
徐福摸着发白的胡须赞服道:“陛下圣明!”
始皇又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修长城而劳民呢?难道也是因为那个根源?”
徐福道:“过犹不及。外患太多,总不好控制,长城和那三十万兵将足以让北疆无患!”
始皇满意道:“那就让我这仁义的大公子去上郡守疆可好?”
徐福沉默下来,过了片刻终于抬头,刻意显得明白了始皇的意思,心中暗叹,始终是人间帝王啊。徐福的这个叹息,确是有两层意思。
“大公子一去,稷下学院便没了联合论道的意义,最好在论道前施压同时将消息悄悄传递给六大门派,并于论道之时派人参与,公布结果,彻底搅局。只是,这样一来第一个内患免不了要做大了。”
始皇道:“给老幺些机会吧,朕不想万一。。。他们在朕的打压下没了出息。”
大公子去上郡,自然也非受打压那般简单,没了仁义道德的那群腐儒影响,仁义的公子可能会多一些铁血吧,毕竟那时三十万兵团呀。可是他并不点破,说道:“陛下看安排谁去做此事?”
始皇道:“调艳飞红另银鹰堂及八大使者协助老幺去做吧。”
徐福拱手道:“诺!”
徐福心想,果然如此,圣女绿映红与扶苏公子向来交好,显然会是传递消息的那个人,但正因如此,她不会是破坏论道大会的合适人选。更因为,满朝文武俱以为陛下最爱的是老幺,其实对这些儿子他从来不会偏倚,他真正最喜爱的只有两个年轻人,一个便是圣女————他的十三公主。始皇安排十三公主进入阴阳门成为圣女,让自己将一身本领传授,还封为六合派门主,足见爱护。另一个年轻人便是艳飞红,并非始皇的子女,始皇却给了他同样的荣耀,让他做了圣童,学了自己的本领,成为玉女峰主,除了他云中君,便是在大业上最信任的人。
只是,徐福有有两点是不会明白的。对于圣女,始皇素知这个女儿单纯、善良,是王室中除了扶苏,最能让他感到温情的女儿,不让她参与权谋,她便永远与扶苏这个正直的有些过分的儿子保留那份亲情,她便被始终保护着,永远都是最初的模样,那只快活的百灵鸟,那道美丽的绿映红。而对于圣童,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但这个年轻人真的像徐福一样,忠心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