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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如果你认识我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每年的生日我都会许下一个愿望:我希望我可以活到明年的生日。我是林书文,二十四岁,我活了十五年,死了九年,九年前,我就已经不是我了。”

凌晨,在我刚睡下没一会儿就听到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滴落的水声很轻很温柔,蹑手蹑脚的传进我的耳里,想着许是我没有拧紧水龙头,这样的水声像个躲在暗处的小人捂着嘴偷偷的奚落嘲笑我:这个房间只有我,我是孤独的。我听着这夜里除我心跳外的其他声音,我隐约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枕头的开始湿潮,脸颊被一股暖流粘粘,我猛然惊醒,双手捂着口鼻仰着头打着赤脚跑进洗手间,水盆边我打开灯,手里是温暖棉黏的鲜红液体,镜子里看到从鼻子里流出的血已经沾染了我半张脸连带着鬓角的碎发,还有我白色睡裙上可爱的斑斑点点,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像一具尸体,但这让我在深夜里活了过来。后半夜里我就着血染的枕头血点的睡裙在床上躺了一夜,这并不是我第一个失眠的夜晚,在过去的九年里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整夜,一整夜有多长,都不过是碎片梦境的几次苟延残喘。

九年了,我一直被那件事折磨着压制着,我想要解脱想到死亡想到死去的身体发出让人厌恶的腐烂的味道,我想要忘记但只要我稍有放松那件事就会立刻浮现在我脑海里提醒着我:我是低贱的,我是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的残缺让我自卑让觉得我配不上所有人对我的微微善意。我的世界不分白昼一片黑暗,我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我曾试图自我救赎编织了美丽的阳光,但很快,那虚伪缥缈的在黑暗里蒸发彻底消亡,不知道是黑色吞噬了它,还是这所有的美丽最后都该会变成黑色。渐渐地,我屈服于现实被遗忘并习惯于黑暗,我独自在黑色里前行狂奔小憩。话说,死亡是神圣,是需要被等待降临的礼物,于是我在黑色里浑噩的过着期待死神的召临的日子。

我不是一个擅长计算时间的人,我只知道每一天我都在黑暗中度过,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建筑黑色的动植物,我似个盲人,一个有着眼睛却只拥及黑色世界的人。每天我都在狭小的夹缝里生存,我小心翼翼的在外漂泊,在我原以为我会一直漂泊甚至漂泊得更久的时候,一份体检报告让我开始重新的思考我的人生,不,是余生。

一天前,就在我刚为自己买了二十四岁生日礼物和生日蛋糕的时候,接到电话顺便绕道医院去拿之前因为长时间流鼻血所以体检的体检报告,医生神色凝重双手合十压着体检报告让我打电话通知家属来否则是不会给我的,还说体检结果要和家属当面谈的时候,这样戏剧的情节谁都能猜出个大概吧。我没有发疯似的拍着胸脯又蹦又跳的跟医生质疑体检报告则托着腮像个安定的囚犯等待着最后的判决,我没有问我要怎样做会有多少生的希望,体检报告就已经被我扔进出医院的第一个可回收的绿色垃圾桶里,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间的极限我选择拒绝知道。我在医生诧异的眼神中淡定的抱着蛋糕提着我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步行回我远在郊外的房子,回到家后简单的收拾一下等着午夜,祝你生日快乐这首歌已经单曲循环了好久,十二点后我正式二十四岁了。

与我所期待的平静中的突击死亡不同,那是一份预警的正式通知书,庄严而沉重,一直所期待的未知以一份通文的形式放到面前,再强大的语言也描述不出我因麻木而空洞的情绪变化和切身感受。

一星期前我花光多年的积蓄盘下了我租借多年的地下通道里转角处的店铺,这对我而言是种束缚,但抵不住我喜欢地下通道里潮湿的味道和就算白天也需要借助灯光照亮的模糊感。地下通道里,流浪歌手会在人少的时候借着微光修补吉他上的琴弦,一个结接连着一个结一首歌唱地磕磕巴巴,小商贩会在跟家人视频时几次抬起又放下的手避免自己的手出现在镜头里,为的是不让家人发现和担心搬置货物时划伤的手,患有眼疾拉二胡的大爷在吓哭小孩后便很少抬起头来,就算抬头也是故意闭眼佯装沉思的模样。在那里,你不用看清我我不用看清你,他们都在拼命的活着,他们为了活着都很拼命。而我只是在浑浑噩噩的等死中度过,漂泊的几年里我一直如此。我不喜欢被计划安排或者能够预测到的方式,那样显得极为具有仪式感的正式和做作,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在等待中被未知的毫无计划安排的突击事件带走的时候,命运再次事与愿违,给我一次友善的温馨提示。

我去过很多个城市,睡过很多个天桥下的纸壳床和公园里的长椅凳,听一整夜的蚊子演奏会和做老鼠长时间的合租在一起,算不上多么狼狈但也绝不是带有滤镜美化后的结果,难道这场漂泊或者是逃亡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我问自己,说实话,我有些舍不得,不是死亡而是一个人的流浪,他人眼里的凄凉孤独,我眼中的美景旅途。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早亡的父亲是一名警察,我是跟着母亲长大,母亲是一名严谨的律师,这在人情世故的小县城里这是一个颇为矛盾的职业,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打理人与人之间那微不可言的关系。尽管很忙,对于我的教育母亲是一刻也不曾怠慢。因为职业的缘故,母亲接触过很多罪犯对罪犯有着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理认为犯罪群体的相近性,罪犯的亲属犯罪率较高,所有关系里血缘亲属是最亲近的。因为对职业崇高的信仰,母亲拒绝让我跟直系亲属里有进过监狱或者拘留所不管什么原因的孩子玩耍,因为是单亲家庭,母亲对我的爱和控制力度远比别人家的要多要更大力。从一日三餐到零食玩具,从头发的长度到所有衣物的选购,从什么时候去哪儿到可以跟什么人说话不可以跟什么人说话,不管我喜不喜欢母亲都会用她的方式让我无条件接受并且服从。

这不是一个控诉感情绑架的开头,我听母亲的话,母亲为我抉择,没有人失去自我,我喜欢甚至享受于这样的方式,但很快,很快就不是这样了。

九年前,我十五岁的一天,那天大雨滂沱,那天的我因为换季的缘故感冒发烧了。我依稀记得,母亲因为有紧急案子需要到附近一个镇上的派出所去取文件,回来时遇到大雨没有搭到车,联系了摩托车也要等晚些雨小了才能回来。母亲就近打电话让大姨的孩子我的表哥杜小亭先来照顾我。当时的我以为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吃完药后我便昏沉睡去,母亲电话那边叨唠着让杜小亭照顾好我让我听杜小亭的话,挂了电话后杜小亭喂我喝下高浓度的家酿果酒,那是家乡的土方,说是喝了后被子里捂着睡一觉发烧好得快,我听母亲的话没有拒绝,喝下酒的我很快再次睡去了。

就在我酒劲上头整个人昏睡的时候便是我噩梦的开始,我感觉到有东西压在我身上让我翻不了身,一双粗壮的手正毫无顾忌的大力在我的胸前抓捏,一条如毒蛇般的舌头带着浓烈的烟味伸到我的嘴里不停地释放它的毒液,不停地吸吮,仿佛要将我整个吞下,粗鲁的肢体疼痛着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困,但我的潜意思却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被人侵犯,而侵犯我的人却又是我的表哥,我很害怕我又有丝窃喜,没错,丝毫的窃喜,那的确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说得露骨些,自我认证和肯定。我艰难的侧身紧贴着床面表示抗拒,这并不会是个恰当的zishi,就在我以为结束的时候,杜小亭摆正我的四肢,这次变本加厉不是压着而是整个骑到我的身上,双手抓着我的手腕按在床上,我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酒劲上头的我昏沉无力想要推开可压着的实在推不动,我只得扭开脖子侧向另一边继续表示抗拒,那湿潮的唇齿便游走到我的颈脖之间,吸咀间好像在说:“妹,做我女朋友,做哥女朋友。”

“我不喜欢你。”我尽量以我温和的态度说话,我担心我的过激言语会激怒杜小亭,我内心奢望着他能停止他的兽性作为,我补充说明,“你是我哥。”

“你不喜欢哥吗?你不喜欢哥什么?”

“烟味,我不喜欢你的烟味。”我努力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和,我害怕惹怒于他激起他的突击愤怒,那样的话我便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试图说更多的话妄想着他能被我感化停止作为,但至少在说话时我才能够得到喘息。

“那我以后不吸烟了。”说完双手伸到下体去解自己的裤腰。

突然,客厅的电话响了,杜小亭不得不起身去接电话,我迫切的想要去到外面想要逃离,可酒劲加感冒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的,跌跌撞撞,窗台是我的最大能力范围,我爬到窗台上,双手死死拉住防盗栏,拉住我一整个的希望。

很快杜小亭接完电话回来,几次往床上的拉扯,我都死命抓住防盗栏,并蜷缩成一团,此时我多希望我是只长满刺的刺猬,任何想要靠近我伤害我的都会被扎得血肉模糊,刺,让人敬畏。

“妹,上床睡觉了。”杜小亭言语温柔动作粗鲁的拉扯着我,我死命抓住防盗窗,杜小亭继续拉扯劝解,“妹,听话,上床睡觉了。”

我昏沉尽显醉态的大幅度摇头甚至故意撞击到墙面,一面驱使自己的疲倦一面我害怕我的强硬敌对让杜小亭的兽性爆发。

杜小亭无奈,盘腿坐到我对面,靠着墙仰着头讥笑,袖子被卷到两肩,露出粗壮的胳膊,打开了窗,从包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很快又掐灭了烟,把烟头丢到窗外,一把搂过我的颈脖,额头对额头,威胁带着逻辑:“妹不喜欢哥有烟味,哥听妹的话不抽了,妹也要听哥的话,做哥想让妹做的。”

我低着头不想说话。

杜小亭指着床对我说:“听哥话,上床睡觉。”

“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我识趣的咽下了自己最刚硬的质问和态度,“我不要听你的话,我要听刘析的话,因为我喜欢刘析。”当时的我居然天真到妄想着用自己纯洁的感情去赤化感动一个深夜里野兽,一条没有体感温度的蛇,一只裹着皮囊的鬼。

杜小亭藐视嘲笑出了声。

“我喜欢刘析,因为喜欢他,无论他做什么都特别合我的心意,因为他,我的人生开始有了盼头。”我顿了顿,“所以想要把自己整个的最好的唯一的给他,只给他。”我用着重叙述的口吻表述了我暗藏多层意味的想法,我想象着杜小亭以母亲口中亲人间才存在的温情关怀对我安慰或表以同情。

杜小亭表示不屑,在我面前脱下裤子,试图拉着我的手去触碰他的gaowan,挑逗性的对我说:“妹,你要不要玩jiji?哥的小jiji给你玩。”

恶心。

我低着头闭上眼,漆黑了我整个眼前世界,我继续说着,居然还妄想着能感化他让他能停止他的苟且行为:“他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也没有跟我说过话,他只喜欢跟他的同桌在一起,跟他的同桌说话,对他的同桌笑,还给他的同桌唱同桌的你,我是不是说得太绕了?他会发光你知道吗,一瞬间,整个眼前都光明了,他不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一整个我,开心一天的我,悲伤一天的我,忧喜掺半一天的我。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抑制不住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都会这样,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杜小亭指着床对我说:“妹,他不喜欢你,可我爱你啊,听话,到床上睡觉。”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低着头害怕直视杜小亭,我继续模糊的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只喜欢他,我仰望着的,他的世界,是美好的纯粹的干净的。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人像他那样美好,我只喜欢他,美好的,纯粹的,干净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现在,就是他,你喜欢的他,叫你躺在床上,只要你躺在床上他就会喜欢你。”杜小亭开始有些不耐烦,不停的催促我到床上去,“你现在只要到床上去他就会喜欢你。”

我小心谨慎却不甘继续装作不知道,一面又担心自己反应过激惹怒了他,一面平静语气对他认真的说:“你以为我醉了吗?可是我好像没有醉。”我依旧装作醉了的样子,如果我的话惹怒了他至少会因为醉态有个解释,那是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我还知道,站在我面前的你是我哥。”我小心又明晰的提醒着。

杜小亭捧起我的头,讥笑着说道:“你喝多了。”说完,捧起我的头向墙面砸去,兽性在温柔里隐藏着,等待着放松警惕下的凶猛嘶吼杀戮,我昏死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死亡。

后来我庆幸我当时昏了过去,那可以让我少一些痛苦的记忆,脑海里的记忆可以选择,深处却永远的记得那晚发生的事,身体上的痕迹没办法消失。清浅意识里,我感到有人在解开我的衣裤,我感到有只充满兽性的动物在靠近我,我感到胸前的揉捏和颈肩湿潮的舔咀,我感到下体的阵痛和双腿之间的酸疼,我感受到,我多希望那一切只是我的错觉。身边的喘息声声波在摧毁着我的人生,在战败的胸腔里死亡吗?屋外大雨猛烈拍打玻璃窗的声音,悲壮而忧伤,那是我人生的讣歌吗?醒来后看到赶夜路刚回到家的母亲一边抚摸我的额头一边向杜小亭道谢:“退烧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那么晚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照顾书文。”

那个禽兽在笑,我多想起身去撕下他那伪善的嘴脸,我多么想,但只是多么想,比起戳穿伪装我更多的是害怕,我害怕面对那个对我伤害的人,我的手指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我害怕我难以启齿我的伤痛,我害怕我难以让母亲为我担心,我用力闭上双眼,扭开头装作睡去的样子。杜小亭临走时对母亲若无其事的笑,那让我不自觉的战栗,那是我精神坍塌的余震,那是我死前的最后力气。杜小亭走后母亲拿着文件坐到我身边翻看,纸张摩擦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就在我内心几经挣扎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语言要向母亲述说的时候,母亲的电话响了,母亲就着文件拿上电话蹑手蹑脚的到外屋去,压低的声音语气里的低三下四,我好像没有理由让母亲为我担心,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遭遇。或许,不用我说,细心的母亲应该会发现,或许,母亲一回来就发现不对了,只是忙于工作没有细究,身上不整洁的衣物和浅显淤青的痕迹,就算整理过可还是轴皱的床单被罩,还有掀开被子就可以看到的床单上的鲜红一片,还有浓烈的血腥味,我确定我感觉到我刚流了好多血,只要母亲看到这些就会知道,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样就不用我去开口。我找了很多说服自己不让自己开口寄情于母亲发现的理由,我在为自己的懦弱胆怯合理的编织退路。

母亲打完电话后走到我身边帮我整理被角,我往一边挪动身子故意让母亲看到轴皱的被套和有血迹的床单,我闭着眼睛期待着母亲的询问。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样的,只知道几秒后母亲关了灯在我的身边躺下,然后将一手臂置于我的脖颈下一手紧紧的抱着我。母亲是知道的!母亲是知道的!泪水从眼角缝里流出,我用尽力气抽出强力抑制住颤抖的手,去握住母亲的手,去展开母亲温暖的手掌,在母亲的掌心缓缓的一笔一划的一字一顿的书空写下:妈,我没事,不要担心我。然后母亲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在母亲的怀里,像个未出生的孩子在母亲的子宫里安逸的睡着,不曾想那竟是我人生里的最后一个夜里的深度睡眠。睡前的我多么希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外婆说过,人做了噩梦醒来之后先翻个身,那个噩梦就会渐忘掉,那晚我忍着浑身的酸痛翻了很多次身。我以为那一夜后细心的母亲会询问我,我以为那一夜后母亲会抚平我的伤痛,我以为只要过了那一夜母亲就会解救我,将伤害我的人绳置于法。然而,一切都只是我的以为而已。

翌日,我醒来时母亲已经走了,我扶着墙强忍着下半身的痛楚起身,床头柜上有一张母亲写有的字条:书文,妈上班去了,锅里有粥,身体还难受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这算什么?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难受的话就打电话是不知道吗?可为什么前面要有身体两个字?这是含蓄的表达知道了吗?是不想话太露骨刺痛我吗?是知道的吧,不然怎么会在难受面前着重身体两个字?直接是难受就好了,是知道的,做律师的母亲细心严谨,怎么可能不知道,更何况夜里我在母亲手掌书空了字的,母亲也在我书空后更加抱紧了我。于是我在知道与不知道之间拉扯,我侥幸的希望最后的揭露是来自母亲关心的询问,我不想那件恶心的事是从我口中出来的,我也说不出关于那件恶心的事的字词来。

我浑浑噩噩仿佛整个灵魂和身体都是不契合的,剥离开来的,恍恍惚惚的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脱掉衣物扔进垃圾桶里,毛巾澡巾鞋刷子甚至是钢丝球,我用力的让自己身上出现一块又一块掩饰掉让我感到屈辱的红肿痕迹的血丝泛起,比起痛我更希望我能脱一层皮我能换一身骨。我不记得我在浴室待了多久,只知道我总感觉没有洗干净所以我在一刻不敢停下的用力重复搓洗我身上每一寸被触碰过的皮肤,这里,那里,不停的用刷子猛烈的刷去我身上的痕迹,新的伤痕醒目刺眼却异常的温和。望着那些身上的伤痛我曾试着催眠自己那只是我太用力搓洗的结果,没有发生什么其他以爱为民的伤害。那样说着我爱你就以为可以减轻或被原谅的以满足于个人的欢乐的爱名义的伤害,那才是最大的伤害。我脑海里总是抑制不住的重复那些我努力忘记的画面,那样鲜明那样血淋淋那样驱使我让我憎恨让我用力伤害自己的画面。我就着一身的旧痕新伤用脑袋去撞击前面的瓷砖,我奢望在撞击后的疼痛感能缓解我脑海里画面出现的频率。我洗不掉我的不洁,我忘不了我的痛楚,我在那天彻底死了!

那并不是唯一原因确是主要原因,在那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魂不守舍,我都在等着母亲,看母亲那不确定的态度,我在说与不说间徘徊。我曾趁着母亲闲余时小心探问杜小亭的为人,还引用网上看的看人面相断人心,母亲却在我吞吞吐吐的说出后立马指着我鼻子义正言辞的维护:“别人我不敢说但杜小亭我是知道的,他可是我亲侄子,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小亭的为人我还是有资格做担保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什么人嚼舌根说闲话了?别人我管不着,但是你,我警告你,不能诋毁我家杜小亭。”

所以,我的暗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遭到训斥。所以,母亲尽力的维护是不知道那件事吗。所以,我的渺茫希望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涟漪。所以,杜小亭是母亲家的是母亲会维护的。所以,我是谁家的呢?谁会维护我呢?我也曾趁着电视上播放的关于强奸性侵案件为切入点,以一个外人的口吻指着电视上的情况试探母亲,母亲回答了我想要的答案,在我想要全盘拖出的时候,母亲评说了一句让我缄口结舌的话:“朋友这个东西真的不能信,这孩子父母真的是太大意了,亲戚就不一样啊,有血缘关系的是做不出来的。”

血亲言论让我鄙夷,所以在挣扎多次后我选择了沉默,在那个年纪,我没有勇气说出那些话来,至少在母亲面前我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也没办法看着母亲在我面前为维护杜小亭争得面红耳赤,那个我恨透了的人却那么得母亲的庇护。所以,我沉默了,沉默到该有的年龄逃离,也就是高三结束。

作为单亲家庭母亲唯一的寄托,我总是在母亲面前表现出阳光的一面,讨好型的退让和迁就,换来的是理所应当的顺从和一味的屈服。在外人面前母亲是为孩子付出美好青春和年华的人,只有我知道,她是个疯子,是个生气了会抓着我头发按着我脑袋往墙上撞的人,是个撕喊起来会在我手臂上留有牙印的人,是个愤怒时会抄起笔往我腿上扎到笔芯断掉笔墨留在肉里的人,还是个事后会抱着我边哭边诉说着她多年的不容易的人。

几经思量,我屈服了,为了短暂的温暖为了母亲,更多是懦弱。对于杜小亭我缄口不言。

我不知道那几年的我是怎么熬的,怎么摆出假意的嘴脸装出懂事的样子。尽管我努力的克制但真实的身体反应还是为我深刻的记得,我努力的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那件事始终在我脑海里并且无时无刻的在折磨着我,我有多抑制它就有多清晰。心脏抽泣沉重得像烈日下的沙漠,连带着呼吸都有些艰难,熬过烟熏的夜吹过河边的风,想要死去想要一了百了,这样的状态一直到高考结束。学业不好但高考志愿还是填了离家远的一所学校,那是我唯一的活路,我幻想着远离就会淡忘,伤痛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我会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我以为距离和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伤痛会慢慢被遗忘。自以为我修炼到一个足以成熟而淡定的面对一切的地步,直到那次见到杜小亭,身体自然的战栗和恐慌惧怕,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多好笑。

那是假期的最后几天,推辞和拒绝不了母亲的强烈要求和生拉硬拽下,我陪母亲去杜小亭的开业典礼,听着母亲跟周围的熟人夸耀着杜小亭如何好如何孝顺,我透过玻璃壁面看到杜小亭,他正殷勤的向周遭的人递烟点火攀谈甚欢,他的笑谄媚而老练,周旋于人群之间,他向我走来,我害怕恐惧,他与母亲攀谈了几句,我埋着头但仍能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眼神刺探。他从我身后走过我不由战栗,那时候我就知道,尽管我努力的克制但真实的身体反应还是为我深刻的记得,我撒开母亲的手,逃离那个地方。

晚间我陪母亲看电视社会与法频道,故事真实法律条例清晰背景音乐恐怖,我在沙发上母亲旁缩成一团。满脑子都是杜小亭看到我面无表情的样子,他难道忘记了他曾经野兽般的行径了吗?他难道忘记了他对我的伤害了吗?他难道不应该惧怕我的吗?他难道没有羞耻心的吗?他难道以为我当初年纪小忘记了吗?他至少应该怕我畏惧我的,可对我他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在我面前他平心静气若无其事,就像当初那个摧毁我精神的人不是他。

我将头埋进手臂里,我开始重新思量我选择的对错,我不想屈服了,暂时的温暖在见到带给我伤害的人选择了退场,因为它看不到了公平。

母亲在一旁双手环抱于胸前仰头靠着靠背打着瞌睡,口微微张开嘴角流出一些液体,就算是最喜欢的法制节目在老龄化的机体面前也显的孤独,我平静的看着母亲,心里却在盘算着该以何种方式何种口吻去撕开那结痂多年的伤口才能撕得连精带血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母亲就这样睡了一夜,我在一旁坐了一夜,电视声音响了一夜。母亲总会因为一些细节上的不满对我大放厥词,因为我的不遵从和不顺服,便开始苦口婆心的诉苦,诉苦细节的真实性却经不得考究,到底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律师:“我还能害你不成?我要是害你我能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为你守那么多年?我要是害你早在你爸死后我不赶紧趁着年轻再找个?我要是害你我能细心照顾你生活那么多年吗。你知道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有多不容易吗,这一路走来要遭多少人的白眼你看到过吗,你倒好,好好的高中好不容易考上了,临近开学说什么不想学了,我当你闹着玩呢,结果考试分数跟我闹着玩,课堂上老师讲课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不爱出门不善交际,以后你要有事谁帮衬你啊?好好的毕业了,填个大学跑这么远,多余你妈呢。老实说,为了你这么多年我也不容易,你也上大学了人也不小了,你既跑那么远,以后也指望不上你了,等你走了我就找人。”

“你开心就好。”为你好你不能拒绝的热情,然后是让你无措自觉犯错的冷漠,再是述说自己多年来的不易配着长篇大论的排比句,还有不知道是不是重点的威胁成分,我没再说话由着她说着多年来的委屈:身边人异样的眼神她受不了,询问我时口气的不对她受不了,没人跟她分担的生活她受不了。母亲说着那些于我而言如同白开的她受不了的事,我听得受不了,适时的掉眼泪,仿佛我做什么与她意愿不是完全一致的都是折磨她,做作的放大她的委屈她成了最可怜最需要同情的女人。然后,在母亲的言词下我不得不按着她的要求做出许诺达到她的目的,最后母亲很欢喜。

虚伪的女人!

我看着这个在我面前所谓可怜的女人,回想多年来对她的隐忍,因为母亲没有其他的直系亲属,我成了母亲全部爱的唯一灌浇,全部的爱唯一的爱,听着多美好,可这意味着我是母亲的附属品,我要无限的接受并原谅她对我做的任何事和带来的伤害。其中还得我容忍着母亲的一些不严谨不专业只凭暂时的表面现象断定的自以为的真相:那时候父亲还没去世,在爷爷的生日那天,寿宴上我听了姑姑的建议去给爷爷磕头祝寿: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简单的祝寿语让整个寿宴的气氛活跃起来,可私下我却受到母亲的责备,原因是因为我的世俗,我的封建仪式,我的假意作势,可我是真诚的在祝愿,母亲说父亲在看到我的做派时直摇头,我的祝寿折射的是我的功利世俗罪恶思想,我的做派是没有实际行动的表面功夫,是人前应付人了事的虚情假意,是彻头彻尾的形式主义者,就连父亲都很唾弃我的行为,还说我没注意到我祝寿时父亲的摇头吗,当然,这都是从母亲口里说出来的,直到奶奶生日,我很安分的坐着,是母亲口中唾弃我祝寿行为的父亲让我到奶奶那儿磕头去祝寿,回想父亲有在喝下烈酒后摇头的习惯。利用没有根据的实事曲解其根本意思加以自己的观点去转述表达以达到个人目的,没有依据的多想揣测加以绝对的判断,这不是唯一的一次而是印象较深的一次,倡导着高雅脱俗的卑劣俗人,在形式面前却要自以为的嘴脸,那时候我开始怀疑母亲堤防母亲,担心母亲的当事人。

如果说对我伤害杜小亭是主犯,那么母亲就是从犯。

上大学前一天晚上,浴室里我戴上那个锈迹斑斑的发夹,强挤出一定幅度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这镜子里的终究不是以前的模样。待到母亲要睡的时候我抱了枕头随手拿了本小时候的读物《彼得·潘》到母亲的房间,在母亲身边躺下,母亲就着床头的台灯戴着老花镜翻看一些社会报纸,我背对母亲枕着刚剪的短发翻开书开始我计划已久的报复:

“天气预报说这段时间多雨,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大雨了,记忆中的大雨三年前看过一场,你记得吗,那时候我刚中考完不久,那天我还感冒发烧了,你因为第二天要开庭还连夜赶去城边一个镇的派出所拿文件,那天的雨是真的大啊,大到你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妈,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又没有老糊涂。”母亲骄傲的抬抬自己的老花镜,“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让小亭来照顾你,守你守到后半夜直到我回来。那孩子是真的好啊,你大姨大姨夫去世前欠下的债这么些年他也不容易,没了老一辈还跟咱家来往那么亲近不容易啊,到底是血亲关系我亲侄子,话说回来,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木着个脸,跟木头似的。”

“那行啊,等以后他还有机会有时间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我一定笑脸相迎热情相待。”我重重的嚼着最后我不可能做得出来的八个字,“对了,妈,你记得那么清楚,那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手心里书空的字吗?”

“书空?!原来那天你在我手里书空了字。”母亲取下眼镜面对着我躺下,“我以为你当时睡糊涂了,在我手里抓痒痒呢。”

“你不好奇那天晚上我在你手里写了什么吗?”到底是粗心不记得,我还曾奢望母亲是为了维护我顾忌我所以没有说起,还奢望母亲心里是有数的,听到这话的我失望透顶了,“那天晚上,我在妈的手心里写了:妈,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母亲半起身伸手关灯:“写这话可见你是睡糊涂了,时间不早了,别看书了赶紧睡吧。”

“我没有糊涂,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晚杜小亭qiangbao了我。”我绝望的为自己做最后的申述,母亲的手停在了空中。“不止qiangbao了我,还摧毁了我折磨了我,这些年的日子,我并不比你好过。”

母亲坐了起来,可能是我说话的口吻太过平和,母亲深表怀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母亲深知有些话是开着灯说不了的,可没有灯光我怎么看书呢,我起身开灯后躺下继续做作的看书,纸张摩擦的声音多么悦耳:“床单上的血迹,我旁敲侧击的提醒和暗示,你如果细心一点早该知道,可你压根就没往那上面想过,因为那是你侄子,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子。”

“你说认真的吗?这个事不能玩笑。”

我放下手中的书笃定的看着母亲:“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那些经不起细究的细节只要思量多些,怎么可能想不到,母亲愣住了,稍些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可能,小亭他,,,”

“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个当亲姨的说出来的话啊。”我委婉的自嘲,“可事实就是你曾指着我鼻子警告我不能诬蔑的你拼命维护的侄子强暴了你的女儿,看重血缘关系的律师,该怎样判决呢,他是你亲侄子,我呢?我是你亲生的吗?”冷静的口吻着重的疑问,那些轻而易举说出的词像刀一样插在我心上。

“我跟他妈可是亲姐妹啊,亲姐妹啊,一个爹一个妈的亲姐妹。”母亲气愤自责的拍打自己的胸口,待母亲简洁而短暂的发泄后畏惧愧疚的轻拍我的肩膀轻声细语异常温柔:“书文啊,你怎么不早跟妈说呢,你要是早跟妈说,妈就,,,”

彼得忘记了时间,温蒂已经长大还做了母亲,那个漆黑的屋子里温蒂蜷缩在角落,没有办法穿下以前的衣服也忘记了怎样去飞,可彼得还以为一切都像当初所期望的那样,我嘲笑彼得的同时嘲笑自己:

“就怎样?这个时候问我怎么不早说。早说!那时候我刚初中毕业,那时候我十五岁,你教教我,用哪种措辞哪种口吻,如何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伤痛说出来,如何说出让人恶心污秽事件的相关词汇,我不止一次的暗示提醒你放在心上过吗?我身上的伤痛你问过我吗?我心理上的变化你草率的归结于青春期。对于我的变化你不是很好奇很想知道为什么吗,我今天都告诉你为什么我变了,变得不听你的话,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导致学习成绩下降,因为杜小亭,因为那件事,因为你的维护所以连带着你都曾让我畏惧和恶心,是那件事,上课的时候就是在想那件事,我很努力的在控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分心,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越控制那件事就会越清晰的在我脑海里。你说我想根木头一样,难道你要我和颜悦色的对着那个畜生笑吗?你觉得我笑得出来吗?就算你现在还觉得我应该对着他笑是吗?”

“。。。。。。”

“你说你这些年不好过,那你觉得我好过吗?好过吗?”最后几个问句我没办法平静,是连带着心脏撕扯着全身的嘶吼出来,彼得最后带了温蒂的女儿去岛上,温蒂站在窗前看着,彼得不愿长大永远不会长大,温蒂却会老去会死掉,但温蒂有女儿有孙女有孙女的女儿有孙女的孙女去帮彼得打扫,长不大的彼得还有花仙子长不大的彼得永远不会孤独,我喜欢初遇时走到天明的地址描述,我合上了书咽下要迸发的怒气,无奈的自嘲批判,“作为一位母亲,听到女儿被人qiangbao的事情后,冷静下来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怎么不早跟妈说。你真的是我的亲妈,更是亲姨。”我着重肯定最后两个字,如果说刚才的对话是一场压制性的厮杀,那么我的最后一句一击无疑是最痛的一刀直插在心上优雅而漂亮,我说了该说的话想说的话,我知道那些话会给母亲带去怎样的伤害,可那些问题也曾在九年前给我带去伤痛,我早已想好我不后悔,我在母亲那复杂的神色下庄重的掀开压在我身上的厚重的被子,仪式感的取下发夹连带着书放在枕头上,蹭着透射进来的月光,就着行李离开了家。

出租车上,我看着手里凌晨发车的火车票,回想起刚刚那场压倒性的厮杀。我赢了吗?好像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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