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思树，流年度
萧丹喝了酒，本来俊朗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淡淡的氤氲，被内侍扶进寝宫，却发现元蓉已经在等着他了。
“蓉儿。”萧丹轻轻唤了一声，一股酒气飘到元蓉鼻端，元蓉微微蹙眉。由于萧潼管教很严，萧丹一直是个洁身自好的君子，除了萧寒烟离京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借酒浇愁，甚至故意混迹青楼外，平时都谨慎自持，很少有放纵自己的时候。可今日看来他似乎有些醉意了，为什么？
元蓉走到门外，招过当值的侍卫：“今日皇上干什么去了？”
“回皇后娘娘，白天皇上到靖安营中看萧将军阅兵，回来后批阅奏折，又召了几位大臣商议国事，然后便独自饮了点酒。”
“靖安营？萧将军？”元蓉唇边掠过一抹苦笑，“原来如此……”
转身回到宫内，唤宫女去取醒酒汤来，萧丹却摆手道：“不必。”瞥了元蓉一眼，轻轻笑道，“朕没醉。朕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元蓉示意宫女退下，亲自倒了杯茶递给萧丹，凝眸看他，眼底交织着种种情绪，惆怅、怜惜、失落、心疼、懊恼、不甘，翻腾起伏，终于渐渐平息，轻轻叹道：“皇上，在臣妾面前不必顾忌，有什么烦心事，让臣妾为你分忧，好么？”
萧丹挑起眼角，似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愿意？”
元蓉微笑，那笑容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萧索：“皇上已是一国之君，将来三宫六院、妃嫔如云，臣妾若是小肚鸡肠之人，皇上岂能容下臣妾？”
萧丹一怔，尽管思维有些飘忽，却清清楚楚地明白她的意思。伸手将她揽入怀内，低沉而动听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蓉儿，我们是经历过患难的人。虽然朕已是一国之君，心却不会改变。不管朕有多少后宫嫔妃，你永远是朕的结发妻子，明白么？”
元蓉的身子在萧凡怀里轻轻一颤：“皇上，臣妾何德何能……”抬头看着萧丹染上红晕的脸，柔声道，“臣妾明白皇上的心，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一席之地，臣妾就满足了。皇上想干什么，臣妾一定支持皇上。”
“真的？”萧丹又惊又喜，眼睛顿时亮起来，“蓉儿你知道朕心里想的是什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皇上将那人藏在心底，以为已经淡忘，其实只是不敢去触及。如今，皇上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重新翻检这段心事了么？”
轻柔的话却似当头棒喝，将萧丹震得呆住：“蓉儿你……果真明白朕。”
“只要皇上勇于承担，臣妾自当亲迎妹妹进宫。只是，妹妹不是凡俗女子，皇上还要问问妹妹自己的心才好。”
萧丹心头一凛，好象突然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令他瞬间清醒过来，酒意全无。是啊，自己一厢情愿地做着这个美梦，却还不知寒烟妹妹心中所属。那次到王府，看到妹妹与沐无双态度亲密，听到他俩共同弹奏元好问的摸鱼儿，尽管那时妹妹还小，可会不会从那时候起，她心中已是情根深种？
缓缓点头：“是的，你说得对，朕会去问她的。蓉儿，谢谢你容忍朕的任性。”
元蓉依偎在他怀里，无限温柔：“你是臣妾的夫君，是我们孩子的父亲……”
萧丹好象没听懂她的话，傻傻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孩子？”
元蓉脸上飞起红晕，羞得恨不得钻进萧丹胸膛里，声音低得如同蚊蚁：“今日太医为臣妾查过，臣妾已有身孕。”
“蓉儿，蓉儿，朕要当爹了！朕要当爹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朕要去告诉父皇，告诉三叔，告诉母后。还有，你快写信告诉你父母，让他们都高兴高兴。”萧丹兴奋地将元蓉紧紧搂住，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只差手舞足蹈了。
元蓉只觉得自己的心柔得快要化掉了，这个丈夫，有时候还象孩子一样可爱呢。
凤清宫，沐无双恭敬地拜倒在地：“臣沐无双拜见皇上。”
萧丹亲切地摆手：“无双免礼，来，坐下吧。”
“臣不敢。”沐无双微微低着头，垂下眼帘，举止得体，完美的臣子姿态。
“在朕面前不必拘束，我们是朋友。”萧丹不容分说，拉了沐无双坐在身旁，笑吟吟地道，“三叔不在，王府中事务繁多，无双辛苦了。”
沐无双展眉微笑，清澈的眼睛犹如春日湖泊，沉静而温暖：“臣没有做什么，师妹是个能干的女孩，管理府中事务井井有条，外面店铺里的事则由林管家帮着打理，所以臣倒成了一个闲人了。”
“朕知道寒烟妹妹禀承了三叔的才能，管理一个军营尚且没问题，何况一个王府？所以三叔才能放心地离去。朕只是怕她累坏了，你是师兄，又比她年长，要多多帮她才是。”萧丹的语气中自然地流露出骄傲与宠溺，不知道为什么，沐无双觉得有些胃酸。
“是，臣一定尽心竭力，请皇上放心。”
“无双，你有十七了吧？”萧丹目注着眼前这位清秀少年，关心地问道。
沐无双心中一动，今日萧丹命自己进宫，不问国事，只问家事，他到底想干什么？问自己的年龄，难道他想起自己已在穆国呆了三年，想放自己回去了？
一时有些激动，却没有显露在脸上：“回皇上，臣正是十七了。”
“哦，十七岁。”萧丹上下打量沐无双，这个少年，清俊秀逸的样子真是令人赏心悦目，“该是到了婚嫁的年龄了。”
沐无双一怔，浑身的肌肉突然绷紧，婚嫁？难道萧丹要给自己指婚？腾地站起来，躬身道：“多谢皇上关心，只是臣还小，还不想谈婚论嫁。”
萧丹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急什么？朕还没说要给你指婚呢。”
沐无双轻轻松一口气，脸上微微泛红：“是臣唐突了，臣失礼，请皇上恕罪。”
萧丹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朕倒是有心给你指婚，只是朕尊重你自己的意思。无双，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回皇上，臣没有。”沐无双开始不安，觉得凤清宫中闷热得令人难受，汗水沿着脊背滚滚流下来。
萧丹仿佛大为失望，慢慢收起笑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缓缓道：“朕以为你喜欢寒烟妹妹，所以朕很想成全你俩。无双，你在朕面前不必隐瞒，若是你喜欢妹妹，朕可以立刻为你们赐婚。先皇遗旨，将来寒烟妹妹的长子继承靖王之位。无双，寒烟是朕最心爱的妹妹，你又是朕最喜欢、欣赏的朋友，若你俩成婚，那真是天作之合。”
沐无双有些晕眩，心头仿佛忽然有狂风刮过，卷起万丈波澜。指婚，寒烟，天作之合，这些词如同羽毛般在眼前飞来飞去，闪动着诱人的光芒。
“为父知道你是个理智的孩子，无双，如果必要，你可以娶她。”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不高的声音，却震得他心魂俱裂。
如果娶了萧寒烟，自己就是皇室中人，可以完全取信于萧丹，那么自己就有了自由，可以回到离国，与父亲、弟弟共商复国大计。等夺下离国，再挥兵夺取南郡，步步深入，直捣长宁，穆国万里河山便都在自己手中了。那时候自己可以看着无俦登上皇上，父亲毕生的夙愿也得以实现。
心跳得很厉害，如果是这样，一切将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可是一丝恐惧忽然如电流般袭遍全身，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不，不，不能这样……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将烟儿当作棋子？她是那样忠肝义胆的女子，对穆国忠心不二。一旦将来两国为敌，她该如何自处？无论是为穆国背叛自己的丈夫，还是为丈夫背叛自己的国家，对她都太残忍。
不，不，沐无双，你不能。自从来到穆国，你就告诉自己是个无心无情之人，你不能，你不能娶她，她是仇人之女，她注定要与你为敌……“无双。”萧丹的声音轻轻响起，却似乎已带了怒意，“爱与不爱，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心么？朕让你为难了，是么？”
沐无双如梦方醒，扑通跪下去：“皇上恕罪，臣不能接受皇上的好意。”
“无双！”萧丹的声音陡然提高，“难道朕的堂妹配不上你么？”
沐无双惊愕地抬头看了萧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萧丹不对，他为什么突然发怒？刚才还说要听自己的意见，现在却分明要逼自己娶萧寒烟了。他在想什么？
“皇上！”他俯伏在地，身躯有些发抖，“臣惶恐，臣配不上师妹。”
“哦？”萧丹的脸冷下去，“是配不上么？若无双只是觉得配不上朕的妹妹，朕给你高官，封你爵位，让你配得上他，你说可好？”
沐无双惶然抬头，脸色苍白：“不，皇上，臣……臣只是当她妹妹，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沉默，凤清宫中突然安静到极点，只听到微风拂动珠帘。
好久好久，萧丹好象清醒过来，看着沐无双，脸色慢慢缓和，无声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很好，朕知道了。无双，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沐无双叩了一个头，恭敬地退出。
身后一声脆响，好象是什么瓷器被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萧丹缓缓靠进椅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轻道：“妹妹，你听到了吧？沐无双根本不喜欢你。”
身后，萧寒烟窈窕的身影从内室走出来，一步步走向萧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雪白的容颜染着无尽的忧伤，那忧伤深深刺痛了萧丹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