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寅时还是卯时啊?”
“怎么,打球之前还得算一卦?”
“没错,这个点恐怕不宜出行。”
“去你的吧。”
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头照亮了伊青一中,布谷鸟不知是一宿没睡还是刚刚起床,聒噪地叫个不停。
冻得不停地捋着胳膊的李龙飞在和吕晨斗嘴,李恩霖和祥年对此习以为常。今日,四人再次在凌晨集结前往球场,这次,是为了传说中的高中联赛!
活动了一阵后,李龙飞也降服了清早的凉气,旋即看向矗立在球场中间的吕晨,此时他正攥着电子表专注地望着宿舍的方向。
李龙飞上前按住吕晨的肩膀,抻着身子说道:“吕大扛,你不能像卡特教练那样,迟到了做五百个俯卧撑才能归队训练吧?”
大扛是扛把子的简称,吕晨成为校队队长后李龙飞经常这么叫他。
吕晨抖动肩膀甩开李龙飞:“别闹,形象都被你破坏了。末了又说道:”飞哥,我想了想,我没办法承担教练的责任,去定制什么奖惩制度,我只能作为一个队长,专注于和想训练的队员一起好好训练!”
李龙飞看了看吕晨早起搬过来的一些训练器材,和一摞人手一份的手写日常锻炼建议,笑着回道:“明白了,大扛!”
滴答滴答...方阿哲仰着头走来了,身穿连帽衫长裤的他,站定后脑袋像弹簧般地下落抖动了几下,抬起眼皮看向只穿着球衣球裤的四人:擦,这几个人火力真旺。吕晨冲他笑了一下,方阿哲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到凳子上眯着去了。
孟德文以一个夸张的姿势跑了过来,冲着几人叽里呱啦地大声喊着。
“这小子乱乱什么呢?”李龙飞问道。
李恩霖皱了皱眉说道:“睡毛愣了吧?”吕晨赶忙向祥年请教这新听到的东北话。
咔嚓,五点十分到了,到场人数...10∕18!
刚好够打对抗吗...吕晨狠狠地拍了拍手掌:“一中校队,集合!”
集合!
“队长,训练内容没有长跑吗?”
“嗯,早上的时间宝贵,我们只练最重要的冲刺跑。依次从底线跑到罚球线,中线,对面底线,三次一组。”
“那冲刺是用最快的速度吗?”
“不,应该用你最快速的大约90%吧,大家注意不要受伤。”
不知是太阳看这群年轻人看得出了神,还是旋转的篮球加速了时间流动,一个小时的训练和交流眨眼而过。吕晨揩去额头上的汗水,再次集合队员:“我们用这最后十五分钟打一次对抗吧。”篮球场周围,早起学习的,起早锻炼的,南来的北往的看球的打球的跑步的,还有赶赴食堂去吃首发早餐的,都沐浴着光辉行动了起来,伊青一中苏醒了。
训练结束,刚刚踩着点走进教室,吕晨就被徐赫君揪到了讲台上,宣布他的新职务后,就让吕晨开始组织晨读。
早自习下课,有些焦头烂额的吕晨疲惫地趴到了桌子上。邱冬迈着碎步绕到吕晨面前:“哎,早上训练得怎么样啊?”
吕晨枕着胳膊回道:“只来了十个人,但训练很顺利,虽然只是第一步。”
“那就好,加油!”
...
今早的教室格外有活力,因为据多方权威信息源确认,身处北温带的伊青市现在是星期五,连着上了十一天课的少年少女们终于要放假回家了。
课间,吕晨掏出了小本子,在完成今早训练的队员名字后新添一道勾。这六天的集合训练,每天到场的人都在变化,有时是孟德文睡过了头,训练了一半才支楞着头发跑过来;有时是李龙飞找借口偷懒缺席,祥年闹肚子了,还有时是前五天都没出现的黄冠来了。
一天都没缺席的只有吕晨,李恩霖和方阿哲。不过晚上的秘密练习依然只有六班四巨头,毕竟逃晚自习需要勇气和侦查力并存,不过被吕晨说成逃课如喝水的方阿哲死活也不参与,只是偶尔放学打球会来接一拍。
吕晨撂下笔记本一跃而起,趁着没打铃去楼下转了一圈,再回来时,班级里那股喜气洋洋的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李龙飞都蔫了。难道是...吕晨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该来的始终躲不过吗?!
没错,与上级频繁打交道的同学带来了一手情报:“期初考试的成绩单已经出来了!”
不消片刻,班委接到通知后遁出了教室,再回来时手里捧上了几大摞成绩单。伊青一中的印刷机无疑是印刷圈子里的劳模,总成绩的班级排名以及全学年排名、各科成绩的班级排名以及全学年排名、名次升降指数班级排名,以及每科分数与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对比...一张张表格详尽到令人发指,发到每个人的手里都足有一小沓。
“卧槽,我语文怎么没及格?”
“我靠,王铭竟然进前十了!”
班级里瞬间被嗡嗡声环绕,卫冕班级第一的于佳令笑而不语,不少满怀期待的同学黯然伤神,许多忧心忡忡的同学则松了一口气,也有几个同学捧着成绩单张开了嘴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怒拍桌子猛踹板凳。真可谓是几桌欢喜几桌愁,然而多夸张的表现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因为成绩总是最牵动大家的心,也因为成绩单必须要带回家让家长签字。
随着试卷下放,今天的课大都顺势变成了试卷的讲解。
“选择题第五道做错的同学举手!1、2...5...还特么有这么多人做错!这道题我特么的都讲过一百遍了,能不能特么的给我长点儿心?”暴躁的数学老师双手拄着讲台口吐芬芳:“做错的都给我滚后面站着去!”
吕晨瑟瑟发抖地起身时,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吕晨,你之前学的课本不一样,你不用去了。”正准备拉着吕晨找个好角落的李龙飞顿时僵住,悻悻地伸回半空中的胳膊。
“我跟大家说过了很多次了呀,作文一定不能最后再写,这25分很重要啊,我看了一下咱班的卷子,还是有很多同学没写完,一定要养成良好的考试习惯...”温柔的英语老师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这题出的,我看看嗷!”底下一片接话声响起:“超~纲~了。”慈祥的化学老师笑了笑,问道:“这道大题谁得满分了,举手!这周不给他留化学作业!”李龙飞赶忙举起了手,化学老师顺势拿过他的卷子,用教鞭轻轻拍了李龙飞一下:“胡说,这不错了一个空嘛!”
“嗯,咱们班同学这次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在理科班级还是排名靠后,期中考试的时候大家一定要再加把劲...”班主任颜旭的课上,颜颖按惯例总结了一下考试情况,表扬了考得好和进步大的同学:“于佳令考得不错,但还是要冲击一下年级前二十名,不能满足。李恩霖这次语文138分,年级第一名,大家鼓掌...吕晨,你站起来读一下你的作文!”
吕晨挠了挠头站了起来:“老师,还是读骚哥的作文吧!”
“你读!”
吕晨只好捧起卷子朗读起来:“坚强,是我们都渴望拥有的品质,坚强,是人类的宝贵精神财富...我曾听说这样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卖小炒的女人,她在小城的一条小巷子里摆地摊儿,很让人惊奇且喜欢的是,她每卖一份小炒,就在装给你的方便盒里放上一朵雕刻的胡萝卜花....”
听出不对劲的同学都笑了出声,颜颖面含愠怒地打断道:“吕晨,瞅你这作文写的,照搬卷子前面的阅读题,本该给你零分!批卷的高老师看你写这么多字不容易给了你12分,第一次考试就给我整个语文不及格!太丢人了!”
底下的同学们已经笑作一团,李龙飞更是笑得怪声频出,时而像野驴,时而像鸭子。颜颖给了李龙飞一杵子:“你还好意思乐呢?!作文得了四十分都没及格!”
欢乐与担忧齐飞中,今天的校园生活结束。劈里啪啦的桌子板凳碰撞声里,李龙飞拎起干瘪的书包冲到班级门口,从推脸绊腿,拥挤夹肉中脱颖而出,奔向盛满出租车与客车的大门!出狱了!
随着放学号吹响,一座座堡垒沛然如蚂蚁出巢,其中两粒黑影一马当先,其一自然是脑海中已经模拟了一遍回家后开机登录匹配选什么英雄带什么技能点什么天赋的李龙飞,他身形轻盈地直奔最近的出租车:“师傅,南郡!”
“差一位了啊差一位!走不走小兄弟?”
“新青的啊新青的,车在那面呢!”
“差四位嗷差四位,差四位直接走了嗷!”
“差四位...你他妈直接说你一个人没拉到行不行?”腹诽不已中,被人群的嗡嗡声弄得头皮发麻的方阿哲闯过车潮,飞步踏上鲜红色的十三线,随着公交车慢悠悠地逃离了噪音。
坐在空旷的车上,方阿哲倚住车窗出神地看着路边的一棵棵大树,规律的颠簸中,他又回想起了今早训练时的光景。
为了义气,带着起床气的方阿哲每天都艰难地准时到达,今早经历了繁杂的训练后,吕晨再次找到方阿哲,孜孜不倦地跟他聊篮球,终于崩溃的方阿哲仰天长啸:“我受够了,为了打上球就要天天这么练?”他跑出了球场,转眼间又跑回来,咬牙切齿地挨个人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篮球?”
“我本来更爱打排球,但是打排球的男生太少了。”王莹如此说道。
“啊?为什么打球?不是队长让来的吗?”周子涵呆呆地回道。完了,这孩子练傻了,还是直接去问那几个热血混蛋吧。
“为了在球场上撕咬缠绕啊!”最迷伦纳德的孟德文张牙舞爪地比划着,随后呲牙咧嘴地挥舞双爪仰天咆哮,像个黑化了的小学生。
“因为...有球打啊。”方阿哲眼里一脸老实相的祥年给出了最老实的回答。
“这还用问啊,打球让人更爷们啊!”最能嘚瑟的李龙飞咂着嘴说道。
吕晨似笑非笑地看着方阿哲,擦了一把汗后露出那副可恶的招牌淡定表情:“因为好玩啊。”
李恩霖默不作声,方阿哲只好默认他的意思是综上所述。
憋了一肚子诸如“你所谓的热爱,只是为了逃避学校和社会的潜在叛逆意识而已”的毒鸡汤,但是方阿哲并没有等到‘因为热爱’这个回答,直感觉举起的凉水都泼到了自己鞋里。良久,他憋出了一句:“他妈的,中国要出大师了!”
方阿哲从队友们的朗朗笑声中回过神,用力地摇晃脑袋想甩出心中另一个可怕的想法:“我他妈的怎么会有那种想法,我要直接去老大家胡吃海喝,打梦三!”随后他掏出口香糖扔进嘴里,一把冲到车厢中间,按响下车铃:“师傅,下车!”
安静下来的校园中,吕晨边走边打着电话:“嗯,吃得不错,放心吧妈,我爸怎么样了?...嗯,腿基本没问题了。”
挂断后立刻来了另一通电话,是上海的球友小一:“我去,吕晨,你小子真在乡下呆住了啊?”
“什么乡下,我跟队友全力备战CHBL呢!”
“什么?别闹了!赶紧回上海打球吧!就那儿的水平,侬别说复仇了,你根本都见不到秦旻晖,就被淘汰了!”
“...”
“我打赌,不用等到开赛,只要你的球队大败几场,你一定坐当晚的飞机回来。”
“滚犊子吧你!”吕晨终于忍不住爆粗口。
“哈哈,吕晨,你真的变了啊!伤好了就快回来吧,没有你,我和大鹏天天翻车!”
好气又好笑的吕晨回道:“得了吧,我现在是队长,每天忙着呢...”
和在上海为数不多谈得来的小一聊了几分钟,吕晨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上海的一张张面孔,和一处处明亮的球场。小一曾真诚地邀请吕晨转到他们的高中,但是吕晨拒绝了。
一簇簇松针的轻微碰撞声里,吕晨心中喃喃道:阔别家乡已有一个月,但我不会忘记那些质疑,敌视和痛苦,不会忘记我是以一个失败的形象离开夜上海!
与此同时,几千里外,上海市,正在加练的南江模范中学校队,有人谈论起了吕晨。
“很长时间没听说那个吕晨的消息了,他的伤也该好了吧?”
“切,谁知道,被他们校队开除后估计堕落了吧。”
“不可能。”一个高大而修长的身影来到场边坐下后,盯着说话的几人,再次吐出一句:“不可能。”
“好好好,大佬,我们不说了。”
秦旻晖擦起了汗,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喜欢到各处高中的球场去挑衅的吕晨,他不明白有这时间为什么不自己训练。上一次交手自己明明完胜,老师却仍说他不如吕晨有领袖气质。片刻,秦旻晖起身再度投入训练,不论吕晨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要做的都只有全力去延续这支球队的荣耀。
...
赵思启举着筷子对桌上的排骨垂涎不已,万晓鹏却闪电般地把排骨端走,倒回锅里。
赵思启哀嚎着:“老大,让我先吃一口啊!”
万晓鹏笑道:“先啃根黄瓜吧你,等阿哲来了再吃硬菜。”
陈佑托着下巴说道:“都这个点儿了,阿哲不能又被老师扣下了吧。”
万晓鹏挥了挥手机:“阿哲发信息了,说得先去找石头哥!”
“什么?!”两人大惊。
赵思启惊讶未消地说道:“石头哥不是在哈尔滨上班了吗?怎么回来了?”
“阿哲说是他请假回来办事了。”
陈佑则有些担忧地说道:“阿哲那犟脾气,别弄出不愉快来了。”
万晓鹏走过来坐下:“谁知道呢,不过见见面挺好,别整得像老死不相往来一样,来,咱们先斗会儿地主。”
...
小区的草坪旁,石润泽仔细地看着面前插兜低头的方阿哲,笑着说了一句:“阿哲,你长高了!”
“嗯。”
“真不去上我家坐坐?”
“拉倒吧,谁敢去啊。”
“那...去那边凉亭坐着说?”
“得了吧,就在这说吧,三句话不离坐着,你不能当公务员当出老寒腿了吧?”
“你这小子,有啥事儿,说吧。”
“我参加了我们学校篮球队,但是你爸不让我们训练,你能不能给我们想想办法?”
“呀,行啊你小子,是首发吗?一中都有篮球队了啊,挺好,挺好...”
“要是没办法就算了,好好当你的公务员吧!我走了。”
“看着点儿车,阿哲!”
看着方阿哲渐渐走远的背影,石润泽自言自语道:“当公务员,听着这么别扭呢,果然还是个小孩。”
四年前,伊青的街道,三个男孩正结伴回家。“哎,老大,今天阿哲又跑去看那个广告了!”
“我决定了!”其中一个男孩止住脚步,把两个人的脖子搂过来: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雪花密集地打在行人的脸上,每个人都加快着脚步,想要快点回到暖气正热的家里。方阿哲凝神看着商店墙边的一张海报,画面的主体是一个男人,背靠宽广碧蓝的大海,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单臂支撑,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笔直地踢向脑袋上方,在一股灵动跃起之势中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脚踝,定格。既像一个三叶风车,又像一个写飞了的A。
刚上初一的方阿哲并没有浮现出什么艺术灵感,他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张海报撕下来拿回家。
“阿哲!”听到伙伴的喊声,方阿哲赶快倒腾了几步,假装看向商店的橱柜,摆着手回道:“哎,老大,这呢。”
几个发小冲到了他面前,脸都是红通通的,方阿哲笑问道:“怎么了这是,着啥急啊?”
万晓鹏只是咧着嘴笑,陈佑摘下棉帽,头上冒着热气在那里傻笑,赵思启翻找着书包,把一张收据递到了方阿哲面前:收款二佰圆整,石头街舞教学班。
“这是...你们交钱了?哪来的这么多钱啊!”方阿哲惊讶得不行。
“那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
原来,万晓鹏三人发现了方阿哲对少年宫新开的那个街舞班似乎特别感兴趣,他们就商量着给方阿哲一个惊喜。可是要凑齐二百元的学费,实在困难,三个人把自己攒的钱都拿了出来还是差了五十元。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礼拜,在方阿哲放学回家帮奶奶干活后,三人只买一个烤地瓜,加之老大去游戏厅赢人家钱,老二放学去亲戚家大排档帮忙,老三朝她妈妈要无中生有的教材费被戳穿,挨了顿揍。
就这样,赶在寒假开始前,三人终于攒够了钱,照着海报上的信息找到了地方,交上了学费。
几人中家境最不好的方阿哲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去上这个街舞班,此时他没忍住眼泪:“老大,二哥,老三,谢谢你们...”
“哈哈,快看啊,阿哲尿唧了!”
“去你的吧!”
方阿哲抱着赵思启把他摔倒在雪地上,哭着说:“这钱我一定还你们!”
万晓鹏哈哈大笑:“行,还还还,别哭了阿哲,走,上我家吃饭去!”
没错,海报里的人正是踌躇满志,在少年宫开办街舞班的石润泽,伊青一中教导主任石鹏的儿子。
石润泽是石鹏的独子,有一个最重视教育的父亲,石润泽的成绩自然不差,只是平时沉默寡言,与人交谈时甚至紧张得会结巴。
石鹏安慰自己,儿子只是太腼腆,等他上了大学就好了,却没想到这背后是他长期给予儿子的重压在一天天叠积。高考,平常位居年级前五十名的石润泽严重发挥失常,只考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不用说,石鹏自然是暴怒,命令石润泽立刻滚去重读,终于,石润泽病倒了。
此后的事情不去详说,就这么上了二本的石润泽不但没有像石鹏哀叹的那样人生从此完蛋,反而在大学里找到了自己的爱好—街舞。
苦练,比赛,石润泽化身自信的B-Boy石头,毕业后在哈尔滨最好的街舞机构找到了老师的工作。几年中与石鹏冲突的频率之高自不用提。
这个冬天,石头怀着折服爸爸和为家乡街舞发展做贡献的美好愿望,回到了伊青。
收的学生不少,但他记得方阿哲这个名字,是由三个小孩来交的学费。这小子是个刺头,练基本功的时候很是不满,只想赶紧学动作,被石头用舞技征服后,渐渐地,两人成了少年宫里最有默契的一对师徒。
多少个夜晚,独自加练的方阿哲在落地镜前一遍遍练习着动作,一旦完成了,石头就会兴奋得绕圈奔跑呼喊,营造出观众叫好的气氛,然后把脖子上的毛巾丢给方阿哲,方阿哲每次都被他逗得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初二那年,石头带着方阿哲参加了第一次街舞比赛,少年组高手众多,紧张的方阿哲没有完成最后的大招,遗憾地落选了下一轮比赛。比他还紧张的石头只是安慰他:“没事,是我指导得不好,咱们下次再来。”
是的,下次再来!这一句话给十五岁的方阿哲带来了多少希望和动力,实在很难用文字去描述。
所以,当方阿哲喘着粗气跑到人去屋空的街舞教室时,看着眼前的情景,脑海中同时回想起同学口中的‘石头老师回哈尔滨考公务员去了’,和那张笑脸:‘阿哲,不许说脏话。’随后一拳砸向玻璃门:“去他妈的公务员。”
...
石润泽久久地站在楼下,胸腔里却是心潮翻涌:上一次我选择了逃避,这次,我一定要帮上阿哲!只是,还是没能问出口...
上楼时,手机震动了一下,石润泽掏出手机,是方阿哲发来的短信:在学校有一个叫马贤的哥们儿罩着我,每天晚上能去他那儿坐会,也就是想干啥干啥。总之,街舞我还在练,没落下,老师。
没有出声,石头在楼道里落泪了。
“爸,求你个事儿呗。”
石鹏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心里却打了颤,儿子这种服软而亲切的语气,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些灰头土脸的石润泽一进家门,石鹏就咆哮了起来:“今天你王叔跟我说,你又被家长到教育局举报了,你能不能别特么给我丢人了!?”
石润泽不屑地回道:“我为家乡舞蹈做贡献,我丢什么人?那些家长都是闲的,有举报我的功夫,不如去举报学校里那些毁人不倦的。”
石鹏听到这话简直气炸了庙:“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要反窖了是不是?我他妈的..”
石头妈妈慌忙上前拦着:“孩他爸,别训孩子了,孩子身体不好!”
“怎么不好!我看他比谁身体都好!石润泽我告诉你,你赶紧把你那个破街舞班给我关了,老实回哈尔滨去考公务员,再拖着,你年龄大了,我找什么关系都没人要你了!”
“得了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咔嚓的碎裂声以及争吵声中,石鹏倒下了。
是高血压引起的心脏病,医生如是说。石润泽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少年宫,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方阿哲:“老师,偷偷问问你,你说我能不能不去上学了,专门去学街舞啊?”
仿佛心中有一根弦崩断了,石润泽的内心无法再承受这一切:父亲的逼迫,母亲的哭泣,还有无法对爱徒负起的责任。
于是他逃离了,到了哈尔滨后只给方阿哲发了一条短信:阿哲,我走了,对不起,你要好好学习,别像我一样狼狈。自此,石头和阿哲一别两年,他们的故事被封存在那一张比赛时的合影里,无人愿意提起。
时间流速似乎慢了一瞬,石鹏抬起头嗯了一声:“啥事,说吧。”
“爸,我听说一中有篮球队了。”
“对,这学期刚成立的,准备参加那个什么高中联赛,主要是你徐叔张罗的。”
“爸,我听说篮球队的孩子们没有训练时间,为什么呢?是怕耽误学习吗?咱们伊青是边陲城市,一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活动可以参加,这次能参加高中篮球比赛,全校的孩子都很关注,如果输得很惨,对所有孩子都是个打击啊!肯定更影响学习状态,所以你就给他们点时间训练吧,爸!”
石润泽凑上来说道。
石鹏在心里叹了口气,润泽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说话吞吞吐吐的孩子了。
石鹏站了起来:“行了,别搁这巧舌如簧了,肯定是那个方阿哲找你求情吧?这事儿谁说都不好使...但是,当儿子的都这么求老子了,要是还不答应,这世界不就乱套了嘛。”
“谢谢你,爸。”
“行了,赶紧吃饭吧。”
(公务员当然是个很好的归宿,大可不用去他妈,肯定比我强得多。
噔噔噔噔噔噔~我到底要去哪儿我还不知道,我还想要什么、特么什么都想要,你知道我不阿谀奉承平时话也很少,但我只想说,创作真他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