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猎物而言,大胡子怎么看都是疏于运动的不合格者。
果然,没跑几步我就追上了他。压根不费吹灰之力。
事发突然,手中的剑还没有归位。我把武器调转过来,用剑柄狠狠的敲击大胡子的后脖颈,他立刻像筋疲力尽的野猪似的摔倒在地,扬起了一大片碎叶。
但他到底是个求生欲极强的猎物,下一秒大胡子立刻转过身来死盯着我,透出恐惧光芒的浑浊瞳孔倒影着我的脸庞——就如同炼狱的修罗一般。
我提着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请别杀我,别杀我。”
大胡子瘫倒在地,绝望的乞求着。
他语气中的哀求是那么真切,我竟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毕竟,杀了强盗就算了,可这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啊……
……但他毕竟看到了我的血,这是没办法的事吧。
再说了,囚禁我十多年的那些人,哪一个又不是平民呢?
硬要讲道理的话,我的确不知道他到底该不该死,但我知道……那种如同蝼蚁般被踩在最底层的感觉,那种连在意之人都无法保护的感觉,我再也不愿体会了。
手臂上被包扎后的伤口又开始痛痒起来,焦躁的情绪在心头涌动着。为了自由的活下去,只有杀了他才能安心。
这样想着,我又一次举起了剑。
大胡子很快理解了我的决意,他面色惨淡的看着我。兴许是明白了自己毫无胜算,必将死去,他反而比之前坦然许多。
“在剑落下之前……至少告诉我,我到底雇佣了个什么东西?”
“……是人哦。”我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可能吧。”大胡子惨然的笑出声,“血的事就算了……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你的眼睛,在那时变得和蜥蜴一样呢。人怎么可能会这样。”
因为这句话,我的心脏突然停跳了几秒。
——“因为你是怪物哦。”恍惚中,我听见修女在耳边低声说。
不过迟疑也只有几秒而已。当我回过神,我用比刚才更加愤怒的姿态,用力的、不顾一切的劈向大胡子。他并不躲避,而是在乍开的剑芒之下认命的闭上双眼。电光石火之间,一柄印着佣兵纹的飞来利刃划破空气,狠狠的撞击在向下劈砍的剑身上。
一股强大的力量透过手中之剑传来,我被撞开几步,武器碰撞的回音如耳鸣般萦绕不散,我的手腕隐隐作痛。“住手,西维亚!”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的命令我。
我懊恼不已,没有理会来人,又举起剑想要刺向已然晕死过去的大胡子。此时一阵强劲的风袭来,身侧陡然出现了一位高大的男人,他向前伸出一只铁腕,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臂。
“西维亚!”布拉德斯科严厉的声音在我耳边炸雷似的响起来。
随着一阵剧痛,剑从脱力的手腕中滑落,掉在晕过去的大胡子脚边。
我回过头去,用那双已然兽化的黄绿色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布拉德斯科。
……
几分钟后,密林深处,废弃的小木屋中。
我把还在昏迷不醒的大胡子五花大绑,关在爬满老鼠的储藏室内。布拉德斯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自刚才起,他就没收了我的剑,面色复杂的看着我。
“……本来只要杀掉就可以,现在可麻烦了。”我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嘲讽道,“如果放他回去的话,大概除了怪物的传闻之外,还会传出佣兵绑架平民的传闻吧。”
“……西维亚,你不能把所有知道你秘密的人都一杀了之。”布拉德斯科在沉默许久后叹了一口气。
“真虚伪。”我立刻讥讽,“你杀人的样子我可是亲眼见过,‘血人’的名号难道是做慈善得来的吗?”
“这不一样,西维亚。”布拉德斯科的面容相当严肃,“佣兵的剑不是用来对准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的。这不是我教导给你的正义。”
“真好笑,武器也有正义吗?剑就是剑,它们之间没什么不一样的。被当作杀人的武器制造出来的东西,本身又何来正义可言……”
“……你错了,西维亚。剑是有正义的。”布拉德斯科沉声打断我。
“世间的任何东西,它们都有其存在的正义。剑的正义,就是持剑之人赋予的意义。我教了你一身剑术来保护自己,却没有教导你体会生命的意义,这是我的失职。”
废弃的小木屋内,布拉德斯科倚着破败的墙壁,他的目光哀伤又沉郁。
有一瞬间,我感到一丝难过。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可是……意义?
这种东西有或没有又怎么样呢?
更何况,生命都有意义吗?他说的冠冕堂皇,可我看不见得哦。
就拿我来说吧,我的生命就毫无意义可言,相对的,我手中之剑自然也不存在正义之说。
“真有正义的话,利斯特死的时候它又在哪呢?我看你还是把这番话,留给相信童话的幼童听吧。”我回答。
破败的木屋外是一条浅浅的溪流,密林深处的阳光并不十分强烈,我来到溪流边,用清凉的溪水仔细清洗身上的血迹——星星点点的、鲜红的、强盗们的血迹。
我的身躯在透明的水面投下暗淡的影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影。那双昭示出异常的眼睛早已恢复了原状,可我心里明白,唯一正常的也只有外表而已。
说是自暴自弃也好,说是面对现实也罢。自我厌恶的情绪在心底的暗处蔓延、生长,就连心脏深处都滋养出了怨恨的荆棘。可笑的是,我连该去恨的对象都搞不清楚。
扪心自问……在过去的时光,我只知道依赖利斯特的好心活着。即使是利斯特死后,我也只是借着总有一天要查出真相的由头,日复一日的贪恋塞特国自由的空气罢了。
直到今天,终于被戳破了伪装,暴露出本性继而连杀三人的我,就连最温柔善良的利斯特看到了也会唾弃。如果知道了这具身体的真相,他会后悔送我那枚胸针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