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胡闹了……你们回来好不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但是气息却十分虚弱。
已经听不到雨声。
或许雨已经停了。
凌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缓缓走向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小躯壳。
“我会听话的……我会学乖的……”
阿欢的双马尾散了，长发无精打采地披散着，几缕还未干的发丝像麻绳一般绞在一起，好似在痛斥这世界一般狰狞。
“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一定不再到处惹事情了……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你们快点回来好不好……”
她已不再落泪。
只是声音，像极了一台信号卡壳的收音机。
“爸爸……你看，我正穿着你给我挑的小裙子呢，很可爱吧……你虽然是个大男人，审美却比妈妈好多了……妈妈……你可要学着点啊，别每天就知道摆弄那些数字……妈妈……”
凌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听着她这番像是喝醉了以后的喃喃自语。
如果可以永远不醒来，许多人或许宁愿一直醉着吧。
阿欢喝醉了，一定会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家人聚在一起，共享那个叫做“幸福”的蛋糕。
要是自己醉了，会看到什么呢……
突然也很想尝试一下看看，在抛却掉所有的浮华与喧嚣后，自己的心里还剩下什么。
到那个时候，希望也好，绝望也罢，都不再重要了。
不知不觉，就在这个女孩的身旁坐了许久。
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目的。
甚至，忘记了自己。
雨后的夜空，出乎意料的晴朗。
是一个可以看到星星的夜晚。
“凌……”
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凌回过神来。
“怎么了？”
阿欢张开了苍白的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焦急。
“嗯？”凌不解地看着她。
阿欢拨开了沾在自己脖子上的头发，然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喉咙。
她皱着眉头，挣扎了许久，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
许久，她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水……”
这下凌听明白了，急忙从身边取来一瓶早就准备好的矿泉水。
“谢谢你，凌。”
喝完水之后，她的声音才变得正常了些，但是仍旧给人一种大病未愈的感觉。
“我又没做什么。”
“谢谢你陪我。”
“你……”
凌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只是条件反射般地张开了嘴，然后发出声音。
但是，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那个什么也没说出口的“你”字，夹杂着数不清的复杂感情，让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酸与苦交织的粘稠感。
“你看。”阿欢接上了他的话，“今天可以看到星星呢。”
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夜空，星辰。
仿佛还能感受到雨后微凉的风。
多么惬意。
又多么凄凉。
“在我小的时候，爸爸跟我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它们会注视着还在世的亲人。”
她的声音仿佛融入了无垠的夜空，然后不停地回荡着。
凌静静地看着，也静静地听着。
“爸爸是不会骗我的，对吧？”
“嗯。他一定知道，阿欢最讨厌说谎的人了。所以，他是不会骗你的。”
如同诉说着信仰一般，凌虔诚地说道。
“嗯……爸爸没有骗我。所以，爸爸妈妈现在，一定也在注视着我吧……就像我注视着他们一样……”
“嗯，一定是这样的。”
这么说的话……
阿欢她，已经试着去接受现实了吗？
“凌，你什么都知道了，对吧？”
“嗯。”
“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自欺欺人。是我在逃避，是我不愿意去面对真相……”
阿欢望着天空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最后重新低下头来。
“曾经，我以为我拥有全世界，我把所有的幸福都看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它们，会变得怎么样……直到那一天真的到来了……”
阿欢苦笑了一下，眼泪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原来，我是这么脆弱……我竟然还幻想过，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那么只要不醒来就好了，爸爸妈妈永远都是那么爱我，宠我，包容着我的一切……像曾经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就好了……”
“阿欢……”
“对！我知道！”
凌还没有说什么，马上就被她打断了。
阿欢那没有血色的脸颊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爬满了泪珠。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呀……你不用再提醒我了……我只是……这样想想……想想都不可以吗……”
像是哀求，又或者仅仅只是撒个娇。
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凌……我似乎从来没有听你讲过你自己的事情呢。”
不知道为什么，阿欢突然就讲到了他。
“我……”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确实从未向别人讲过自己的过去，就算只是偶尔提到了，话题也会马上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也许不是他不愿敞开心扉，而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
他忘记了太多事情，不论重要不重要。
“这样一想，我还真是自私呢……从来没有顾及过身边人的感受，总是把自己很当一回事……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
这样说着，阿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走的时候，好像打坏了店里不少东西，店主……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可能不为难啊，我还要帮他白白打工好几个月呢。”
“对不起啊……”
凌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这种事情就别去管它了。总之……我们先回去吧。”
凌向她伸出了手，她却还是一动未动。
“我想再一个人待一会儿，想再看看爸爸妈妈……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的。”
为了驱散凌脸上的担忧，阿欢挤出了一个微笑。
“好，我们会等着你，等着你回来的。”
等着那一个，充满朝气、永远快乐着的阿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