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莫殒还是开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齐雪，想起了那个惊恐着他的夜晚……那个让他悔恨的……第四场梦。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尽管这或许并没有什么用……”
……
莫殒闻到了木制家具散发的特殊腐味，他睁开了眼睛，并将手搭在了自己沉重无比的脑袋上。片刻以后他才看见，那些绷带从手臂一直延伸而出将他全身包裹。
“这里是……那？”
莫殒看着寂静中被制造而出的淡色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晕乎的脑袋依旧让他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所以莫殒打算起身，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双腿。恍惚之间强烈的反胃感涌来，伴随着头疼欲裂的感觉让他摔到了地上。
他翻滚着不停用他的双手猛烈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将它敲的粉碎。
像是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有人推开了门却又在咔滋声中转身跑开，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再次来的莫殒面前，轻轻扶起精疲力尽的莫殒。
“喝了它”
她说，并将手中的碗递到他的嘴边。
头疼很快便被缓解，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却发现自己视线中的另一个身影，他转过头看着靠在门边撑着拐杖的老人，压抑昏沉的感觉让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刘韦玄，昨天我家的羊又死在你家附近，这是已经是第几次了，你要是看不惯我你直说弄死我家羊算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的争吵声将莫殒吵醒，他抬了抬还是有些无力的双腿，拿过床头的拐杖支撑着勉强站了起来，可不等他站稳眼前却是一黑，差点又倒了回去。
“羊死我这就是我弄死的？那要是那天你全家来我这自杀了，就是我给杀的？都给我滚。”
看着面前这群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人，老人像是见惯了一般拿起手中的烟杆不紧不慢的吸了一口，不屑的语气夹杂着口中吐出的烟仿佛砸在了那些人的脸上让他们的脸更红了。
“别以为我们不敢把你怎么着，我倒要看看再过几天你要怎么嚣张。”
说话的人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上了岁数估计就要冲上去和老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给我滚，没证据，别在我家门前叽叽喳喳。”
“出什么事了？”
莫殒杵着拐杖从屋内缓缓走出，门外的人顿时被他的样子吓的齐齐退了一步。不过带头的人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失态，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朝地上唾了口唾沫。
“呸，晦气，我们走。”
说完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院子。
一头雾水的莫殒，正打算问问情况的时候却被老人的话打断
“好了？”
“好多了”
莫殒笑了笑，却让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好了就把你那一身带子扯了，看着还以为我刚把你从棺材里拉出来。”
不知道是老人长的严厉还是性格的关系，莫殒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欠了他钱。
不过好在他也看出来莫殒的勉强。
“去后院让小雪给你看看吧，别在我面前晃悠。”
“小雪？”
陌生的名字让莫殒疑惑
“哼，我还救你回来还不如救条狗。”
老人冷哼一声，扭过身子用背对着他示意他快些滚。
莫殒的心中也是一阵无语，不知道这算什么事。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抓起拐杖调头朝屋内走去。
听着那哒哒的声音逐渐远离。
老人也回过了头，看着莫殒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将手中烟杆里的烟丝敲下，填上新的后便深深的吸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莫殒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他才重新看向天空，吐出浓浓的烟雾。
房子大门离后院并不算远，可莫殒还是走了很久。后院很大，和客厅房间比起来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空旷的地面上散落着枯黄的树叶，墙的四周挂满了玉米，辣椒，大蒜。还有用稻草铺盖的遮阴凉棚。
齐雪放下了手中煽动的扇子，朝着莫殒走来，她搀扶着莫殒走到石制圆桌前坐下，自己又走回了凉棚。从中端出刚刚煮好的药汤给他。
“拿着。”
莫殒接过石碗将药一口喝下，苦涩的味道从他的喉咙直冲大脑，让他微微弯腰捂住了嘴。
“别吐。”
齐雪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等到莫殒彻底止住反胃的感觉，她才继续说
“把手给我”
她用三只手指按住了莫殒的手，微微低下了头。
“恢复的不错，如果你醒之前也有这样的自愈能力，就不会昏迷六天了。”
“我昏迷了六天？”
莫殒顿时瞪大了眼。
齐雪也点了点头。
“好在，现在你醒了。你还记得出事前发生了什么吗？”
她再一次露出微笑。
记忆？莫殒扶着脑袋试图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可他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早上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
“想不起来就算了，不重要，等你完全好了再说吧。”
看着他痛苦的神色，齐雪挥了挥手打断了莫殒的思考，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剪子走到莫殒的身旁，慢慢的将他身上的绷带一点点解开。
直到那些有些发黄还带着血迹的绷带全部掉在地上莫殒才明白刚刚老头的比喻有多形象。
他急急忙忙的穿上了齐雪递来的衣服。吸了吸鼻子，遗留在上面的老久与年代感，顿时充斥着他的嗅觉。
他也明白了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齐雪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身子，将他身上的衣服拍平。
“去外面走走吧，哪样能让身子更快恢复，我也要回去继续煎药了，要不然爷爷会骂我的。”
说完她便往回走，重新坐到了凉棚底下的火炉前继续扇着扇子。
莫殒看着齐雪，茫然的从石椅上缓缓起身，盈满大脑的落差感开始驱赶着他朝着屋外走去。
等他彻底离开了，齐雪才回过头，看向药房里露出的四分之一身影。
“爷爷。”
“好，好，我知道了。”
老人站了起来转过身子吐出了嘴里的烟再一次敲掉烟丝后将枪杆憋在了腰间，背着手朝着门外走去。
莫殒走了很久，从需要两个拐杖才能行走变成了只需要一个，就和齐雪说的一样他恢复的很快，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不需要那东西了。
他从田地走进了村子，可是村子里的人并不欢迎他，只要他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无论是下棋的，还是喝茶的，他们都会警惕的看向他并将手上的一切动作放慢。
身旁的人不在观摩他们下棋转而开始对他指指点点。瘸子，废物，各种词汇从那些相对年轻的人口中说出。
莫殒毫无反应的穿过了村子并绕了回来。天色也渐渐的黑了下去，他开始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昏红的晚霞将他的影子拉了很长。
刘爷爷才不知什么地方来到了他身后不远处。
“走吧，该回去了。”
他答应一声，便跟上了老人。
晚饭十分单调，缺少油和盐的菜吃起来土味很重。可他们爷女两人却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刘爷爷，我还想去走一走，争取尽快恢复过来。”
莫殒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并将筷子整齐的摆在碗上。
“谁是你爷爷？”
老人瞅了他一眼，好在他想起了齐雪还在一旁便放弃了继续怼莫殒的想法，老人偏过头对着齐雪说。
“小雪啊，等等你和他一起去，免得他找不到回来的路。”
“嗯，知道了。”
……
等齐雪收拾完东西，洗完碗筷夜幕已经彻底降临。
他们走过了村外泛着星光的池塘，穿过了漆黑的田地，周围孤独的柿子树上满是饱满的柿子，尽管还未染上本属于它们的红，可它们早已急不可耐的坠向地面。
渐渐的思绪带上莫殒开始飘向天空，光怪陆离的景象从他眼前闪过。等到他回过神，并看向来时的路，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村子很远了。
他摇了摇头想要摆脱大脑的粘稠感。可齐雪的声音却从他的身旁传来。
“我从小就喜欢来这里，这里很美。”
他努力的定了定神朝着前方村子的方向看去，昏暗的灯火拖长了房屋的影子。它们摇摆着，让孤独且垂死的气息伸向了四面八方，他一点也不觉得美，却还是说
“是啊，挺美的。”
看着莫殒呆滞的眼神里倒影出村子的火光，齐雪笑了笑，对着他将手向上指了指。
“你抬头。”
莫殒一愣，抬起了头，他的瞳孔微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银河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温和的光芒却让月亮黯然失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不用火光便能看清。
他们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河无规律的流动变幻。这舒适的氛围让莫殒忍不住伸了伸懒腰。直到一丝丝困意朝他席卷而来……
……
星辰的光芒汇聚，挥洒在每一寸大地之上，流动着将夜的深邃剥夺。虫鸣蛙叫，回应着属于它们的太阳，催促着进入梦乡的人们。
它说：
“要变天了。”
莫殒猛的惊醒，摇晃着和他一样不知何时睡去的齐雪。
“怎么了？”
她问
“村里出事了。”
他们快速的向村子跑去，跑回了刘爷爷的家中却并未看见老人。突然惨叫声从远处传来，他们惊恐的对视一眼，决定过去看看情况。
却在途中被人捂着嘴拉进了阴影处。
“别说话。”
他们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老人，等手从他嘴上拿开，他们转过身，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跟上自己。
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油灯，点燃了木制房屋，火光开始漫延，而一个狰狞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的泥泞小路上。
“人呢？”
远方传来的呼喊，让它找到了目标。它不在停留，调转了方向，追随着声音。
许久以后，这片村庄的空气中只剩下木材爆裂和房屋摇摇欲坠的咔滋声。
老头一言不发的继续走着，他们远离了火光冲天的房屋，走上了另一边的山谷。这是唯一一条离开村子通向城市的道路。
而路的尽头已经被许多人占领，他们看着前方通天的崖壁，吵的面红耳赤。
三人的出现并没有让他们消停下来，他们开始调转枪头指向莫殒。
“晦气，都是你，引来了怪物。”
“村里死了这么多人，出去的路也被堵了。”
“打死他，把他扔给怪物。”
“打死他们……”
老人将烟杆中的烟丝换下。将齐雪和莫殒拉向自己的身后。
“一群废物，路没了不会找吗？在这里放什么屁。等怪物来了把我们都吃了？”
“刘韦玄，你把他交出来。就是他把怪物引来的。”
“就是……”
“把他交出来。”
“别逼我们动手。”
“好啊，你去和怪物谈谈，它要是开口说是，我屁都不说把人双手送上。”
“你……”
“你什么你，不敢？不敢就滚远点。”
老人骂着慢慢后退两步，偏过头压低了声音。
“带他走。”
“爷爷。”
齐雪低声喊到。却在看见老人的双眼后不在说话，她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拉住了想要开口的莫殒
“走”
她的语气有些颤抖。
像是猜到了三人的意图，对面的人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想跑，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他们。”
他们慢慢逼近，而老人也抓紧了手中的烟杆。
“跑。”
他低吼迎向了面前的众人。而齐雪便拉着莫殒开始向后狂奔。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刘韦玄，你……”
“……”
“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
被齐雪拉着的莫殒已经听不见后方发生了什么。可他隐约听见了老人的叫声，以及人们开始朝他们追来。
天空中的星辰开始逐步隐入了云雾之中。就这样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才停下，听着动静，后面的人们终究是被他们甩开了。而安静的氛围也开始让前方传来的抽泣声变的明显。
莫殒看向前方的齐雪，看着她那张已经被眼泪打湿的侧脸。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而她已经抹去了眼泪，强装镇定的张开了嘴，又有些颤抖的闭了回去。莫殒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他还是抬起了手打算按在齐雪的肩上安慰她。
“走吧，会有出去的路的。”
不过他的手只抬到了一半，就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声音。
“路……路……路？”
莫殒惊恐的看向齐雪，可当他的眼中映照而出的是一脸迷茫的齐雪时。
他的心仿佛被绷紧的绳索吊在了空中，名为惊恐的感觉让他的全身，在一瞬之间寒毛竖立。
莫殒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将目光从齐雪的身上移向四周。他不得不扭动自己的头弄清现状，又担忧着下一秒自己会看见及其恐怖的画面。
周围的虫子像是嗅到了恐惧的气味不在鸣叫，齐雪也感觉到了环境里充斥的诡异。
她看向面前缓慢的转着头的莫殒，她意识到周围已经不再像身处星空下那般明亮。
孩子们空灵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在戛然而止后转为凄凉的哭声。
她找不到他们从何而来却仿佛包裹着她，利用恐惧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不由自主的靠像莫殒，可她却看见莫殒那双眼睛由慌张转变为惊恐，直到彻底失去神色。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浑身炸毛的她除了迫切的想要转身以外别无它想。
与此同时，那个面前举着双手的人却是在她转到一半时伸直了手……
在看见那张无法形容的脸出现在齐雪身后不远处时，莫殒感觉到了无法形容的恐惧。他的大脑仿佛被钝器猛击一般一片空白。
“不，不……”
他张着嘴，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了。
直到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推向前方。他才失神的看向向后倒而去的齐雪。以及那双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的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
莫殒下意识的说出无声话语，而后回身开始拼了命的向前跑。
下一刻，齐雪惨烈的叫声扎进了莫殒的耳朵，他不敢回过头去看，也不敢面对她。莫殒只能闭上眼睛咬紧牙继续跑
树上睡着的乌鸦被惊醒。它们开始“啊啊啊”的叫着飞向天空着。
“对不起，对不起……”
莫殒开始不断念叨着，加快了速度。
然而死亡，并没有轻易的放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