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夜说:“家里衣服很多,我不愿意穿——我穿这样就很好,没必要去买了。”
“你知道吗?名优的母亲来W城了,她要见你——她来这里压根就是为了见你。你这个巫婆的样子不太讨喜,老人家看到你,会不满意的。”
林子夜在车子里点起了一支Black Devil,笑了笑:“老人家一定不喜欢我抽烟的吧……我抓紧时间抽一支,呵呵。”
只这刹那,莫恩然看到了林子夜眼睛里仅剩的那点童真。
梅红色的小格子吊带裙,配一件白色针织开裳,白色细高跟皮鞋,手里拿的一只LV垮包也是白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林子夜换了身装扮,似乎换了一个人。
莫恩然竖起拇指:“不错,真不错!”
“名优说我穿红的不好看……把梅红换成淡蓝吧。”
“不,我觉得梅红好看。”
林子夜看着莫恩然带了顽固的眼神,也只好作罢。
刘玉芬在望江大酒店的包厢里,一直在等林子夜。陶念如的面子也真够大,请了一些W城的领导作陪——什么旅游局局长、商业局局长之类的人物。刘玉芬这才知道,陶念如是市长千金。她倒不是怯这位高干子弟,而是隐约感到一点不妥当。诸葛名优没有喝酒,心情烦躁地看着手表,不时拿出手机来。
大家都快吃饱的时候,林子夜在莫恩然的陪同下出现了。
诸葛名优一把拉过林子夜的手:“去哪里了?子夜,怎么回事——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莫恩然先走向刘玉芬:“阿姨,我姓莫,是名优的朋友。”
陶念如笑道:“阿姨,这个家伙就是我老公了呢!”
刘玉芬一直在微笑,心想,这是怎么搞的——自己的儿媳妇和陶念如的老公一起出现了,是什么意思?她站了起来,林子夜浅浅笑着:“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
刘玉芬后退了一步,看到林子夜,她仿佛看到了20多年前的一场噩梦。如果林子夜的照片已经让她不安了,见了林子夜本人,刘玉芬更加不安起来。不,林子夜不是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呢?林子夜要年轻,要谦和……刘玉芬的手有点哆嗦,林子夜握住了它们,她们似乎都在笑。
刘玉芬觉得自己需要去一趟洗手间,她谢绝了陶念如和林子夜的陪同,拿了自己的包仓促地离开了包厢。这个女人感到回忆像潮水般汹涌而来,她面对着洗手间的大镜子,搓揉着自己的脸。
那个眉色浓重,长着连心眉,身材瘦削,眼神深邃的男人;还有那个妖娆万端,贵气逼人,身材娇小的女人——男人告诉刘玉芬,他不可能和一个农村女人有任何沟通,所以他是不会和刘玉芬结婚的——尽管他是她的未婚夫。后来,他还是和刘玉芬结婚了,并且连孩子都有了。之前刘玉芬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只在女人出嫁那天,刘玉芬偷偷跑到她家附近看她。她穿着红缎旗袍,头发盘得很高,有个尖刻的下巴。她没有笑容,和身边的新郎一起钻进一辆车子。只是这样一瞥,刘玉芬就清楚地知道丈夫当初疯狂地爱着这个女人的原因了,这才是男人想要的女人——她有美丽,有气质,有显赫的身家……有一切刘玉芬所没有的。
在那刻,刘玉芬受挫了。她摸索着自己因常年劳作而粗壮的双腿双手,泪雨婆娑。记得未婚夫考上大学那天,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刘玉芬正在葡萄园里忙碌,她的母亲匆忙跑来:“不得了啦,芬,他考上大学了。”母亲只说了“他”,刘玉芬却知道“他”就是他,她提着一大串葡萄,奔向了他家。
他的家早就被乡亲们挤满了,她钻进了人群,手里的葡萄被撞到地上,她失声大叫起来。乡亲们发现了她的到来,自主让给她一条路。
他站起来,轻声说:“玉芬来了……”
她努力点着头,不明白下一步该做点什么。他握了握她沾满葡萄汁的手:“谢谢你,玉芬。”
现在想来,她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谢她。只是在那时候,他还没有去上大学,还没遇到那个让他疯狂而忘却本身的女人。
洗手间大镜子前的刘玉芬哭了,因为……因为林子夜太像那个女人了——这份相似勾起了刘玉芬的记忆。但是她很快平静下来了,收拾好自己的妆容,回到了包厢。
包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稍顷,刘玉芬建议离开。
诸葛名优开车,刘玉芬和林子夜坐在后座。林子夜告诉他们,自己今天忽然被告知放假,实在不知道刘玉芬要来。刘玉芬知道这个女人没有说谎,不过儿子好像很不开心。
林子夜忽然笑道:“阿姨,您看我今天的打扮如何?”
“很美。”
“我平时并不这样,我喜欢轻便随意的着装。这贵妇人的装扮,真让我不自在呢。还有这鞋子,跟太高,穿得也磕脚。阿姨,我以后可不能天天都这样啊……虽然我知道您喜欢这样……”
刘玉芬笑了起来:“其实我讨厌高跟鞋,子夜,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吧。我在农村长到20多岁,30岁的时候才穿上了第一双高跟鞋——把脚都穿破了,穿肿了……子夜,你看,我今天穿的就是运动鞋。”
“阿姨,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我会抽烟,而且烟瘾很大。”
“没关系,等你和名优决定生孩子了,你再戒。”
“不,阿姨,我不能生孩子——我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阿姨,我没有子宫了。对不起,我可能让您非常失望……”
诸葛名优停下车来,转头大声呵斥林子夜:“你说什么呢?你瞎话连篇!”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刘玉芬拍拍儿子的脑袋:“先开车,好吗?”她拉了拉林子夜的手,“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回到家里再说这些好吗?子夜,我不是个不通情理的母亲,真的。”
“阿姨,谢谢您。”
“子夜你是南方人吗?”
“是的,我生在P城,16岁离开。”
“离开P城?你是P城人。”
“对,离开了父母,从此再没回去。阿姨,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名优……我只是个没根基的野姑娘。”
“我也是P城人,不过我是P城农村的,25岁离开那里,也再没回去过。”
“您也是P城人?名优没对我提过啊!”
刘玉芬笑了笑,再没说话——这个林子夜不能娶,却是此刻她想对儿子说的唯一的话。首先,这女人来历不明;其次,这女人太过率性;还有,她不能生育——最重要的是,她是P城人,况且她和P城某个女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位母亲有了许多的担忧,但她想再等等,自己毕竟不再是那个卤莽的农村女人了。车窗外面是浓重的夜幕,让她再次想到了那个男人。3年前,南方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身在北方的刘玉芬接到P城的电话。来电话的是她的长兄,他告诉她:“芬,名优的爹过世了,你带名优回来奔丧吧。”
她有点倔强:“不,我不去。哥你在瞎说,好端端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芬,我只想着他也苦。怎么说他也是名优的爹,我们做人要厚道。听说那女人要给他办丧事,只等你和名优回来奔丧了。不能让人说他无后啊!”
“哥……”刘玉芬渐渐说不出话来。
北方的干燥空气让刘玉芬流不出泪水来,尽管她回忆起了很多关于前夫的事情。她尝试着去原谅这个男人,哥说得有道理——名优的父亲到底还是这个男人。
名优出生那天,刘玉芬的身边并没有前夫的陪伴。她的娘家人说,她的前夫还沉溺在某个地下赌场——他输了很多,输红了眼——再也回不了头了。听到妻子给他生下儿子,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继续下注——继续输。
娘家人把刘玉芬和名优接回了乡下,对这个女婿,娘家人是彻底失望了。原先以为女婿是吃公饭的教书先生,没曾想到他沦为了赌徒——在他们看来,赌徒和流氓没区别了。
前夫来娘家接回了她,他答应她会改过自新的。刘玉份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改变他的能力,如果说真的有可以改变他的人的话,大概也只有那个女人——当然,名优是他的儿子——他多少会看在名优面子上,收敛一下性情。
她想日子总归要继续的,直到名优满月那天,一堆追债的打手跑到家里来闹事,她才知道前夫借了高利贷。
前夫要和她离婚,她起初并不答应,再说名优半岁都不到。她问他:“你肯改不?彻底地改?”
他摇着头:“改也来不及了——学校没辞退我已经很好了……”
“你是为了什么赌呐……真是老天不长眼睛……多好的人,非要上赌桌——”
“玉芬,我是为了什么赌,你最清楚。”
“我不清楚!”刘玉芬第一次冲他发了脾气,“我不清楚,我一点也不清楚!要是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就把自己弄得像个鬼——那也太不值当了!查士德,你太窝囊!”
“是的,我太窝囊。玉芬,我们离婚吧。你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我可不是,她才是。”
“你是,她不是。”
“她不是好女人你还这么想着她?”
“有些事情是说不清的……”
是啊,有些事情是说不清的。就在他们离婚后的第二天,欧阳林来到P城。那时候,刘玉芬已经在城里的一家皮革厂上班,名优被放在乡下的娘家——名优当然是归她的,娘家人一致认为一个赌徒是没资格教育孩子的,尽管他还是教师。
刘玉芬陪皮革厂的一个小姐妹去乡亲,遇到了欧阳林。原本是小姐妹和欧阳林要成双成对的,没想到,第二天,欧阳林来到了皮革厂,他对她说:“刘玉芬同志,我们能谈谈吗?”
刘玉芬吓得不清,迷糊着就跟着欧阳林出了厂门。
后来,她决定跟欧阳林去北方。欧阳林最让她欣赏的一点是,他不嫌弃她是乡下女人,不嫌弃她离过婚有个孩子。结婚后,他告诉她,每个男人的内心对自己想要的女人都有个标准。欧阳林说的对,他的标准是刘玉芬,查士德的标准却不是她——这东西据说叫感觉。
然而她没有去参加查士德的葬礼,其实这是相当自私的想法,她承受不了查士德的忽然死亡。再者,她也不想让名优知道真相。
查士德查士德……刘玉芬此刻回想起了这个男人,她看着身边的准儿媳妇,想着自己的前夫查士德。猛一抬头,她看到了林子夜紧锁着的眉毛——这眉毛,又是多么的似曾相似。
儿子的家没有刘玉芬想象得那么凌乱,虽然楼下是喧闹的酒吧,但是楼上又另有一种幽静的风味。林子夜煮了一壶“丝路”花茶,三个人在客厅里坐着,一时间各怀心事。
刘玉芬忽然说道:“子夜,你今天晚上陪我,可好?我们可以说说话的。”
林子夜先是沉默了半晌,接着点了点头。
欧阳名优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是子夜能和母亲搞好关系,两人相处融洽,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刘玉芬的房间里,林子夜再次点燃了一支Black Devil。
刘玉芬问她:“子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