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认识了小赖、烟鬼和风声,他们是子牙的好朋友。
举着牌子的是小赖,他理了光头,眼睛细长,鼻子很小,嘴巴却大得出奇。他的两边站着烟鬼和风声,烟鬼很瘦,风声却很胖。子牙把行李放到地上,和他们一一拥抱。
“来,介绍下,这就是我的夫人林子夜。”子牙指着我,我不安地站在一边,紧抱着背包。
他们三个报了自己的姓名,小赖要和我握手。
“我是小赖,小赖的小,小赖的赖。”
“是赖皮的赖吧。”子牙在旁边笑起来。
烟鬼一个劲地抽烟,风声阴沉着脸,似笑非笑。
“子夜,你上贼船了,子牙根本不是什么好玩意。你现在还来得及啦,快跟了我吧。”小赖抢过烟鬼手里的烟,妄自抽起来。
烟鬼无奈地掏出烟盒,已经空了。
子牙对我说:“橙子,给我100块钱,我去买点烟。”
我打开背包,一阵的心慌,无法抽出我的手。我索性把背包摊到地上,又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没有,还是没有找到皮夹。
子牙蹲到我身边:“丢了吗?钱都丢了吗?”
我失声痛哭起来:“丢了,丢了,我把皮夹弄丢了。”
5000块钱,支撑着子牙来北京的勇气,顷刻间消失不见。
“身份证呢?身份证还在吗?”风声关切地问着。
幸好身份证都放在背包的隔层里,而没有放在皮夹。可是,我宁可丢的是证件,我不要丢钱。
子牙站起来,一脚踢飞我的背包:“笨蛋,你就是个笨蛋!”
小赖和烟鬼拉住子牙,阻止他过激的行为和言语。风声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去给我捡背包,我却没有再哭了。
我也站起来,慢慢地走向子牙:“对不起……我……”
子牙一挥手:“好了,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风声说:“你们暂时住到我那,走一步是一步啦。钱的事情……虽然我们也没钱,但是还能凑些钱给你们的……”
小赖和烟鬼点头称是。
我们转了两次公车,坐了地铁,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风声租住的房子。这是北京的郊区,5月伊始,初夏,但是空气里有滚烫的沙尘。路上,子牙始终不和我说一句话。我默默拎着背包,安静地走在他们中间。
我是子牙的爱人,我弄丢了我们赖以生存的钱,我错了。子牙应该对我发脾气的,我也必须去承受。我一定要用自己的能力挣到一笔钱,5000块或者比这更多。
所以,当风声要我给他写假书时候,我答应地很爽快。我只问了一句:“可以挣够5000块吗?”
在风声简陋的平房里,我们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子牙喝了酒,醉得不轻。我扶他到房子外面去呕吐,他一把抱住我:“橙子,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可是我不对你发脾气,我又该找谁发呢?很委屈你,对不对?你要是觉得很委屈,你离开我吧。你回P城去,或者去任何地方,只要离开我就对了!”
“方子牙,你是个混蛋!你赶我走吗?你在赶我走!”
“我没能力照顾你……你看……我们根本不知道明天吃什么,住哪里。”
“不,”我用袖子擦拭着他呕吐完残余在嘴角的污物,“不,我要陪你吃苦。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我要为你出谋划策,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困惑。你应该是安心写作,什么都不用管的。我要为你煮饭洗衣、生儿育女、出谋划策!不就是钱吗?不就是5000块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们一定挣很多很多……”
我扳下他的脑袋,亲吻着他的嘴角,嘴唇。瞬间,他仿佛清醒了过来,很用力地抱住我,回应我。他喃喃地说着:“我会给你很好的生活……我什么都不怕。谢谢你肯陪我吃苦……亲爱……”
晚上,我们蜷缩在风声的小床上,风声睡在更狭小的破沙发上。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小赖和烟鬼过得更不容易,他们合租了一间地下室,没有窗,除了床铺外,没任何的家具。可是他们说,地下室很好,冬暖夏凉。
风声在沙发上艰难地翻动着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和子牙一阵偷笑,但很快,我们就再也笑不出来。风声渐渐入睡了,开始打呼噜。
子牙紧贴着我的身体:“橙子,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我想到了关于P城的年少回忆,我温暖的棉被和不温暖的家庭。我更紧地搂住子牙,我知道除了他,我已经一无所有。子牙摸索着我的背,悄悄解开了我的胸衣。我反手去阻止他的动作,并示意他沙发上躺着的风声。
子牙抓住我的手,把我压在身下:“橙子,我想要你。”
“你不累啊……”我极力放低声音,“被风声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多丢脸……”
“有什么可丢脸的,再说他睡得跟小猪一样,一定听不到的。”
没等我说话,子牙的嘴唇就顺着我的脖子一路吻了下去。细密的亲吻是清脆的鼓点,敲打着我身上的每一个敏感易碎的细胞,我扣紧了他的腰,把头埋在枕头里。
我们在北京的第一夜,忘却了疲惫的鱼水之欢,不肯屈服的性灵放纵。我们的口袋空空如也,缠绵在一张拥挤不堪的小床上,冀望着那个理想中的世界。我们一夜未睡,悄声盘算着未来。对,我们还是有未来的,没有钱,可是我们有手。有这样的手,可以写字,能写字,就能卖钱。
我告诉子牙,我看到了一列金碧辉煌的火车,它穿越过我的心脏,呼啸着奔向远方……
子牙说:“橙子,我们要好好活着。”
第二天一早,子牙和风声就出了门,他们要去招聘子牙的那家杂志社,希望可以免除3000块保证金。我坐在风声的电脑面前,无所事事。曾经,我和子牙都期盼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哪怕很破旧,只要打得出文字就好。可是,面对着风声的这台电脑,我根本无法花心思去写些什么。我很担心……要是子牙因为交不出保证金而无法得到这份本来已经到手的工作,那我就是罪人。
子牙带给我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马上就可以去上班;坏消息是,杂志社要从子牙每月的工资里扣除1000块钱,扣满3个月。而子牙前3个月的工资也只是1500块钱而已,难道要我们在北京喝3个月的水,吃3个月的风吗?那时,北京的自来水价格已经快接近3块钱一吨了……而自来水带着咸味,就算煮开了也难以下咽,必须买纯净水喝……
子牙安慰我:“没关系的,以后咱们出很多书,会有很多钱,谁甘心为一个小杂志社做牛马啊……橙子,我又不傻。你放心吧,我们能熬过去的。”
“要是有3000块钱就好了……要是那5000块钱不丢就好了……”我歉疚地看着他。
“傻瓜,不许再说丢钱的事情!明天我就可以去上班了呢!来,庆祝下!亲一个嘛!”子牙说话的语气虽然轻快,但眼神里哀哀戚戚的。他到底没能学会在我面前隐藏心情……
同时,小赖和烟灰帮我们找到了一间平房,就离风声这里不远。房租是每个月500块,要预付一个季度,还要500块的押金。光是解决住房问题,就要花费2000块。当然,这些钱是他们几个凑的,风声就出了1000块。另外,风声还借了1000块钱给我们。这样一来,我们刚到北京,就欠下了3000块钱的债务。
虽然风声的表情看不上去阴沉古板,但是个热心肠的人。在子牙这几个闯荡北京的哥们里,风声的境况要好一点点,所以大家经常来蹭他的饭吃。
烟鬼的名字和烟自然有关,他嗜烟如命,创下过一天烟不离手,一支续着一支的纪录。他在一家广告公司打杂,平时写点诗歌。他自己做过一本诗歌月刊,是“内部刊物”,就是朋友圈子里发一发,凑个热闹。子牙就收到过烟鬼邮寄过来的这本刊物,在烟鬼没钱抽烟的时候,这些收到过刊物的朋友总会想办法救济他。
而小赖是个无业游民,压根没有什么人生目标。组过乐队,在酒吧调过酒,有空的时候写点字卖钱。小赖的前任女友是东北的,他本身是江苏人,生活习惯的不同,加上小赖的贫穷,两人很快就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