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山脉的海拔跨度极大,这使得从下到上,沿途的景色变化十分惊人。
在丘陵地带时所见还是一片茂密的雨林,但到了更高的地方,景色便成了冷峻山地森林,森林里千篇一律的生长着露兜树,偶尔有雪豹从远处一闪而过。
再走到海拔更高的雪山腹地,山地森林的景色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雪世界,不动明目之所及,便是雅鲁藏布江的源头——杰马央宗冰川。
不动明站在一块黑色的山岩上,生在蜀地的少年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冰雪景观,抑制不住兴奋的左顾右盼。
他看见不远处一处被白雪覆盖的高山,在山顶间有一粒显眼的艳红色,像洒落在雪地的一滴鲜血,一面巨大的三角形旗云正从山后徐徐飘过。
当地的向导把两人带到这里后便不愿再上山了,不动明和“圣子”也不强求,让向导留在原地,他俩准备趁现在天气尚好,赶紧去那山顶上的“银山血海”取了药,然后就立即返回。
山壁陡峭再加上冰雪冻覆,走起路来极易打滑。不动明步履蹒跚的跟在圣子身后,每一步都用力将双脚踏入冻土中,以这种方式保持身体平衡。
而走在前面的“圣子”却只是用脚尖轻触雪层,便像兔子般灵巧的向上跃去,一路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浅痕。
转眼间不动明便落后了一大截,还好这时“圣子”发现了不动明的窘境,便停在原地等后者赶上,随后又教了不动明基础的轻身方法。
不动明试着让体内“气力”向上升腾,果然感觉身体像是变轻了不少,虽然达不到“圣子”轻轻踏雪地只留下浅痕的程度,但也可以轻松的在雪面上快步疾行而不滑倒了。
两人一路向上,很快就抵达了山顶。
眼前的花田一片姹紫嫣红,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分外鲜艳,他两的视线移动到“银山血海”正中央的地方,发现那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上身赤裸,下身裹着一张深色的虎皮,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
“银山血海”里的所谓的“花草药材”,其实是一种具备治疗功效的细小藻类,它们凝聚在一起,结成了各不相同的形态,一眼看上去,就是一株从根茎到花叶都鲜红的植株。
不动明看向坐在田中的人,后者每吸一口气,他身体周围的植株便迅速枯萎凋谢,再呼出一口气,那些枯萎的花草瞬间又焕然一新。
而那人的身体也随着呼吸膨胀又萎缩,时而像个枯瘦的老叟,时而又如健壮的青年。
不动明觉得十分惊奇,想问“圣子”这人是谁,但转过头便看见后者正紧蹙着眉头。
“这不会就是你要找的人吧?”不动明问。
“圣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花田中央的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不动明看了看“圣子”,又看了看花田里的怪人,等了好久两人仍然一动也不动,便心血来潮、自顾自朝着“银山血海”走去,想要直接摘取药材。
右脚刚踏进花田中,不动明便听见身后传来“圣子”的呵阻,紧接着他感觉体内的“气力”翻涌,一种久违的恐惧感从潜意识中涌出,不动明几乎想都没想,全凭直觉的迅速向后退开好几步。
一道黑色的气刀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过,斩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道月牙状的缺口。
不动明站稳后抬头望向花田中央,坐在那里的人神情诡异的盯着他,眼里放出精光。
对方缓缓放下右手,然后又闭上眼,继续吐纳着气息。
“没事吧。”“圣子”飘然近到不动明身前。
不动明点点头,心想幸好刚才有“圣子”的喊声让他提高警觉撤了半步,这才能及时躲过那道可怕的气刀。
“这人很危险。”“圣子”叮嘱,“你不要再轻举妄动。”
不动明问“圣子”这人是谁。
“这世上有一部分人为了争名夺利,一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他们的恶行终归带着理由,有迹可循。”“圣子”对不动明说,“但还有另一种人,他们单纯、不求回报,所有的杀戮与破坏行为,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本该如此。”
“圣子”告诉不动明,此刻坐在花田里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知晓其名讳并且尚且存活于世的人们,将之视作“邪魔”。他是圣皇一脉长久以来追捕的“纯粹极恶”,名为他化自在的人中恶鬼。
似乎是听见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银山血海”内的他化自在突然神经质的仰起头,毫无预兆的发出张狂的笑声。地上的雪花被他的声浪震动,飘扬到空中,像是下起了一场从下而上飘落的鹅毛大雪。
光是听到那笑声,不动明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
但同时他又从他化自在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化自在还在笑,那声音变得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干呕。不动明皱起眉,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他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前这人似曾相识。
他化自在浑身散发的不详气息,是源自于人性深处渴望杀戮和混乱的野性本能,这种深入骨髓的原始杀意,不动明曾在面对发狂的半天风时也见识过。
“这下可怎么取药。”不动明喃喃自语,他觉得眼前这个叫做他化自在的人,比此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可怖。
“你在这儿等我。”“圣子”对不动明说,然后腾空而起,就像一只黑色的鸟儿,飞进了“银山血海”中。
“圣子”脚尖刚触及地面,他化自在便睁开了眼,右手向上一挥,一道细长的灰影从雪地里弹射而起,朝着“圣子”的腰部劈去。
站在花田外的不动明只看见白雪和红花一同升起,“圣子”翩然舞动,以极快的身法躲过了那道灰影。
仔细看去,灰影原来是由许多动物的脊骨胡乱拼接而成,受他化自在的“气力”所束,黏合在一起就像一条长鞭。
骨鞭在他化自在的操纵下,仿佛一条发狂的长蛇,朝着“圣子”追去,后者也加快移动的速度,黑衣飘舞,从上向下看去,就像一条在雪地上蜿蜒延伸的墨线。
不过,“圣子”的身法虽然精妙,但他化自在的骨鞭却始终能紧跟在身后。后者单手执鞭,动作轻描淡写,但却已经逼得“圣子”除了躲避再无余力做出反击。
不动明看出情势不容乐观,深吸一口气,也纵身冲进花海里,想要趁他化自在注意力被“圣子”吸引的间隙迅速采集药材。
他刚一伸手,便感觉一阵阴风袭来。花海中央的他化自在抬起左手,以指为剑向朝向不动明凌空刺去。
黑色的剑芒从他化自在指尖爆出,不动明使出“明净不动拳”抵挡,黑色剑气与环绕在他双臂的红色气流接触后互相消解,不动明感觉手臂发麻,双脚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
见不动明竟然接下了自己这一击,他化自在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正当他准备继续进攻,另一侧的“圣子”突然闪到他身前,双手连出数指,全都朝着他化自在周身的致死穴位攻去。
不动明见“圣子”所使得指法环环相扣,变化之精妙不亚于夏春秋的“扶摇化雨手”,内心赞叹不已。
但更让不动明惊讶的是,他化自在右手松开骨鞭,也以指法应战,所使的每一式都恰好与“圣子”的招法相克,而且就威力而言,还更胜后者。
眼见“圣子”就要支撑不住,不动明大吼一声,既给自己壮胆又是为了分散他化自在的注意,同时双拳齐发,使出十式“不动明净拳”中最刚猛“狮子奋迅”,全力攻向他化自在的后背。
后者头也不回,腾出左手,连出两掌,便将不动明的拳劲卸开了。
但他化自在没有料到,不动明原来是使了一手假动作,在初始的拳劲发出后他便已经收力撤手,趁他化自在挥掌得时机绕到一旁,拉住另一侧的“圣子”,让然后两人一齐跳到了花田之外。
两人对看一眼,各自长舒一口气,但同时也都意识到,除非他化自在突然良心发现,否则即便他两联手进攻,也无法在前者的阻挠下取得药材。
“圣子”轻蹙着眉,看上去一筹莫展。不动明则是仔细观察着他化自在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后者自始至终就一直坐在原地没有移动,似乎并非不想起身,而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自由行动。
再仔细端详,不动明发现他化自在呼吸急促、面色惨白,看着就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样,但一双眼睛还直勾勾的看着他和“圣子”,眼神里除了疯狂外,似乎竟然还有一丝不舍。
联想到半天风发狂时的种种症状,不动明猛然察觉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半天风和他化自在,每当遭受在内心原始的恶意驱使时,便需要通过杀戮来平息心中的躁动,否则就会产生极度痛苦的负面感受。
现在他化自在因为某种原因受了重伤,来到这“银山血海”进行治疗,在这过程中他无法自由行动,但内心的欲望并不会因此的消减,此时的他必定极度渴望一个可以供其发泄杀意的对象。
想到百里释因的伤势不容耽搁,不动明考虑了一下,计上心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高声朝坐在花田中的他化自在喊道:“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他化自在头一歪,对于这少年竟敢和自己谈条件这一行为感到十分有趣,抬手示意不动明说下去。
“你让我们取药。”不动明说,“作为交换,我自愿留下来,帮助你缓解心中的杀意,直到你伤势痊愈。”
“帮助我?”他化自在嘴角上扬,缓缓开口说:“你能怎么帮助我?”
“你需要我怎么帮助,我就怎么帮助。”不动明回答。
“当真?”他化自在眼里放光,声音低沉而干哑。
“说话算话。”不动明斩钉截铁。
“圣子”听完,面色大变,正想要质问,不动明挥了挥手,示意先不要问。
“你走过来一点。”他化自在对不动明说,“再把嘴张开。”
不动明听话走进花田中,张开嘴,他化自在伸手弹出一粒药丸,直射进不动明喉中。
“怕你反悔,先给你吃一颗毒药。”他化自在说,“陪够我三十日,解药就给你。”
不动明用手擦了擦嘴,心中暗骂怎么这些人都爱用下毒作为威胁。但此刻既然木已成舟,他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不动明转身面向“圣子”,说:“只能麻烦你跑一趟,把药带回去给百里治病。”
“圣子”盯着不动明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得点了点头,又把不动明叫到跟前,对他说:“我教你一套身法和一套指法,与他化自在交手时,能避最好,若实在避无可避,这套指法也能帮着你抵挡他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