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各大报社都收到了江虹等人寄去的伪钞和匿名信,再加上租界里那一夜的大火,日本人用伪钞扰乱国内经济的阴谋立刻被炒得沸沸扬扬,这无疑给汪精卫伪政府和日本人之间的“和平协议”打了重重的一记耳光,新政府刚刚建立起的那么一点可信度,又岌岌可危了。
小泉怒不可遏地将所有报纸都撕了个粉碎,疲惫地望着窗外——报童正在大声叫卖,接上的行人纷纷购买着这些报纸。
石井敲门而入,说道,“小泉大佐,报社那边我查过了。所有报社都是在着火的第二天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里边都有一张咱们的伪钞。”
小泉拍着桌子,“有没有查过这些匿名信是从什么地方寄出去的?”
石井道,“查过了,都是法租界里寄出的。”
“法租界?”显然,这些寄匿名信的人,很可能和放火烧仓库的人是一伙的,想到这里,小泉转而问道,“黑市的煤油交易你查得怎么样?”
石井小心翼翼地说,“正在查。近一个月以来的每一宗煤油买卖,我都在追根究底。不过,这样逐一排查,会很费时间。”
“慢不怕!”自从仓库大火后,小泉就没有睡过觉,处理着一件又一件接踵而来的突发事件,此时的他,疲惫、烦躁、愤怒等种种负面情绪纠结在一起,连表情都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捏住石井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慢不怕!石井君,慢不怕!但千万不要漏掉一个!”说完了这些,他想了想,又对石井说道,“去把凤凰叫来。”
石井点点头,闪身出了门。
秦岚独自在露天咖啡馆心事重重地喝着咖啡,突然,一辆汽车停在了路边,石井带着两个人下了车,来到了秦岚面前。秦岚看了看他们,从容地放下了杯子,放下了钱,起身跟着石井他们上了车。
车子很快向着樱机关的方向开去,路边监视秦岚的耿玉忠见了,立刻离开了。自从上次方滔将秦岚绑到冯如泰面前,而冯如泰又放了她之后,江虹就一直派耿玉忠跟踪调查秦岚,进一步甄别她。秦岚是专业特工,因此耿玉忠一直小心翼翼,只是在外围跟踪观察。这次,秦岚一回到上海,方滔就向江虹汇报了当时的情况。方滔认为,以前滴酒不沾的秦岚现在酗酒如此严重,这样的变化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虽然这可能算不上什么证据,但据方滔对秦岚的了解,他能感觉到她和以前不一样。于是江虹令耿玉忠加大了对秦岚的调查力度。此刻,他见她上了石井的车,就立刻去向江虹汇报了。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石井的车子又停到了露天咖啡馆的边上。秦岚疲惫地下来,目送石井的车离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颤抖着掏出酒壶,正准备喝,却赫然发现方滔坐在咖啡馆里,正冷冷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秦岚慌乱地喝了一口酒,走到方滔的对面,坐下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滔依旧盯着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在等你,要喝点什么?”
秦岚脸色憔悴,她一口将酒壶里仅有的一口酒灌下去,说道,“给我一杯伏特加。”
方滔叫过侍者,“给这位小姐来一杯伏特加。”说罢,他依然盯着秦岚,仿佛她的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
秦岚不知道方滔有没有看到自己从日本人的车上下来,她忐忑不安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方滔淡淡地说,“你脸色不好。”
秦岚低低地说,“我有点累了。”
方滔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秦岚平静地说,“去闲逛了一会儿。”
方滔紧接着问道,“去哪儿闲逛了?”
秦岚脸色有些异样,但她强作镇定,“就在那边的几条街上。”
方滔紧追不舍,“和什么人一起逛的?”
秦岚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和什么人啊。”说罢,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又拿起了酒壶,可是里面已经没有酒了。这时候,侍者端着伏特加走过来,秦岚如饥似渴地夺过来,却被方滔一把抢过去,他还将酒全部倒掉了。
秦岚诧异道,“你干什么?点都点了!”
方滔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和关心,但更多的是质疑,“你别再喝了,你不能总这样半醉半醒的,要不然,你连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人看见你今天和樱机关的日本特务石井在一起。”
秦岚大惊失色,“你跟踪我?”说到这里,她看到方滔一脸的冷峻,低低地哀求着,“方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吗?这里人太多,不方便。”
方滔也压低了声音,“没关系,我已经布置好了,在这里开完枪,我可以趁乱走脱。”
秦岚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你是来杀我的?”
方滔叹口气,“你在我面前还有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
秦岚犹豫了片刻,垂下眼帘,不敢正视方滔的眼睛,“在香港,我的小组被破坏以后,重庆也认为是我叛变了,他们派人来抓我,我躲过了自己人的围捕,却被日本人抓住了。”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我一个姑娘家,落到他们手里,你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方滔道,“你可以选择死,这也是你能做到的。”
秦岚看了方滔一眼,“没错,我是想死。但是当他们给我看了我爸爸跟着汪精卫叛逃的报纸消息后,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和我爸爸的汉奸罪名就要永远地背着。我想争取一个机会来澄清自己。”
方滔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桌下,探着怀里的枪,“你是说你和日本人合作——是假的?”
秦岚急切地说道,“如果我真的叛变了,你还会这么安稳地坐在这里吗?再说了,我爸爸已经同意为重庆方面偷取《日汪密约》,我会出卖我的亲生父亲吗?”
方滔想了想,继续问道,“下面我有几个问题请你回答,第一,你这次回上海是日本人安排的?”
秦岚点点头,“是的。”
方滔,“任务是什么?”
秦岚,“监视我父亲,确保《日汪密约》的安全。”
方滔,“今天他们接你去要干什么?”
秦岚,“就是追问我,假币被烧的那天夜里,我去了哪里。”
方滔,“你怎么说的?”
秦岚,“我跟他们说,我在我的同学家住了一夜。”
方滔,“他们相信了?”
秦岚摇摇头,“日本人从没有真正相信过我,我如果不是秦文廉的女儿,可能早就被杀了。他们已经感觉到我爸爸在和你们联系,逼我尽快找出你们的行踪。”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方滔放在桌下的那只手,脸顿然变得愈加苍白了,“方滔,我求你了。我不是求你别杀我,我是求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协助你们弄到《日汪密约》,以此来洗清我们全家的罪名。”
方滔说道,“你的情况我会如实向重庆报告。如果你骗我,你们全家一样逃不过军统锄奸队的枪口。你走吧!”
秦岚坐在原地,继续望着方滔放在桌下的手,说,“你不会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跟我说永别吧……”
方滔叹口气,将手从怀里拿出来,慢慢地端起咖啡。秦岚感激地说,“谢谢你,方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