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榛心里还在计算着,洛心在轩花台中已宣布第三局乃比吟诗作对猜谜面,一诗一对一谜,不止要比谁能做得出猜得对,还要评判谁作的水平高,由此基础上再加上花数来判断谁胜谁负。
吟诗先由公主出,“今日乃历届集花大会最盛大的一届,才子佳人齐聚,便以月为题请二位贵女来吟诗”
舒雅首先开口道:“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她这句诗与此时的意境倒是颇为相称,看来是想先发夺人。
秦榛也不慌,她怎么说也是读过书之人,略一思忖开口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此句不仅点题到了月,而且立意上更为高远。
两首诗的韵味还是别有不同的。
这般两个人都吟了出来,便算是平了。
接下来的对子由舒雅先出,她想了想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秦榛听完心里一乐,这个对子她对的上来,待会轮到她出题的时候,保准让人对不上来,她答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对出来后秦榛并没有直接出题,而是叫人送上笔墨纸砚在纸上写道,‘朝云朝朝朝朝朝朝朝退’。
这个对子一写出来众人都傻了眼,一共十个字但只有三个不同的字,这还是秦榛少时唯一那么一次跟着师父出去云游去到杭州时,在当地的村庄中看到的,舒雅要是能对出来她即便是输了也是甘拜下风。
舒雅看完一头雾水道:“为什么你要写在纸上,而不是直接出题给我听?”
秦榛心道当然是因为念出来降低就难度了啊,但量她即使听到也对不出来,便念道:“朝云朝(潮),朝朝朝(潮),朝朝(潮)朝退”
场下众人听到后有脑子灵的已经有所思考了,这‘朝’是个假借字,借‘潮’,那么下联若想对的工整也得有个假借字,只不过一时三刻他们也想不出来,何况是舒雅呢。
一炷香后,舒雅涨红了脸也没能想出答案来,对对子她便是少对了一个。
秦榛见时辰已到,便提笔在纸上写出下联‘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长’假借‘涨’,所以便是浮云长(涨),长长长(涨),长长(涨)长消。
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真是诚不我欺呀。
接下来的字谜二人各出一个,互相都是猜上来了。
第三场结束后洛心去到裁判位集花,宣布结果时,舒雅是六朵,秦榛也是六朵,但因为她多对了一个对子,这场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如此一负一平一胜对于双方来说倒是最好的结果,两方彼此面子上都过得去,也不失了和气。
但是舒雅对于这个结果颇为不满,冲着秦榛恼道:“第二轮比舞时你作弊,我不服”
本来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非要作,那秦榛也没办法了,她道:“你自带乐师都不算作弊,场下只是有人自发助兴便要算为作弊,哪有这个道理,何况第二句为平局,即使此局作废,你我依然是平局,请问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舒雅被秦榛堵的哑口无言,气急败坏道:“哼,大庭广众之下竟弹求爱之曲,真是不知羞耻,不知道在青楼里都学了些什么狐媚功夫”
秦榛还真没见过给人当棋子使,还使的怎么卖力的人。
她这话虽然是对秦榛说的,但是场下离高台近的人,或者是功夫高耳力好的人都能听到,
若她只是背地里说两句,秦榛也不会和她计较,但是拿到台面上来泼脏水若是再不辩解,别人只会以为她真做过什么。
还没等秦榛反驳的时候,场下有一个温雅的声音传来,她以为会是宁云修给她解围,却有一人抢在云修前面,居然是那个平日里极少与人争辩,接人待物都很客气的宁云逸。
他道:“舒小姐请自重,姜小姐是我睿王府未来的儿媳妇,岂容外人恶意中伤,何况若说《凤求凰》只是求爱之曲未免太过肤浅,其中还包含了对爱情的向往和寻觅知音的意蕴,相如乃一代赋圣,文君亦是一代才女,此曲千年来为人们吟唱不已,如此,当众弹之有何不可?”
舒雅还想争辩些什么,公主见她并未逞得一时的口舌之快,出言打断道:“舒小姐一时不察,出言无状,还请世子见谅”
宁云修看出公主想把此事糊弄过去,而此事若不说清楚,以后的风言风语就会不绝于耳,时不时被人拿出来说三道四,到了后来就会变的不清楚流言的真相是什么,因为没人在乎,世人只愿相信她们以为的事,这对于秦榛的名声来说势必有损。
宁云修起身道:“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之理。姜小姐乃是天香阁一案的重要证人,帮助本官定得作奸犯科之人的罪状,凭借己力与犯人周旋,及时通知官府,保全十数少女,如此有勇有谋的女子,实乃良人也。若我随意说出舒小姐五月初三在某地如何如何,推己及人,舒小姐作何感想?”
秦榛听他对自己的一顿吹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说的话有真的有假的,但说的信誓旦旦,让不了解内情的人还真的以为是她才智过人呢,其中夸她是良人这句话嘛,虽然有多种含义,但是听着还很是顺耳的。
而舒雅闻言后,脸色却是一白,她听出来宁云修话语里的暗示,若是让人知道五月初三她在何处与什么人见了面,只怕她的婚事倒先要告吹了。
公主见舒雅哑口无言的样子,也猜到了半分,道:“云修,何必与女子一般计较,只是女子间的酸言酸语,姜小姐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维护上了”
“公主此言差矣,民女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而已,舒小姐虽然是酸言酸语,但到底是有损我的名誉,不如赔个礼此事便算过去了”秦榛道。
公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的看着秦榛。
反正梁子早就结下了,秦榛若做个顺水人情,人家也未必会领情,那还是要一声‘抱歉’来的比较实在。
虽然舒雅极不情愿,但在有人的‘威胁’下,也是不得不道歉,表示刚才说出的话乃是无心的,请姜小姐不要介意。
秦榛也借坡下驴,表示不会介意,想必这事儿至此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了。
然而此刻最不满的怕是公主,本来以为一个十年间流落在山野之人会是个不知之乎者也,不会弄风花雪月的粗鄙之人。却不曾想是个扮猪吃老虎很有心机之人。
平日里装出一副柔弱模样,剑舞的倒是行云流水,然而听细作说,那日姜府认女时,姜芷樱手指无力到端不起茶杯的举动却又不像是伪装,这中间难道有什么缘由?
但无论如何皆是她大意了,真是枉费心机,给别人抬了轿,想必第二日姜芷樱的声名就要传满京城了。
不过,她即是公主,就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来日方长,且让她得意两天吧。
公主换了一副笑靥,说了一番端庄得体的话后,今日的集花大会也算是完结了。
秦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顺利渡过此事。
其实若只是她自己,输不输的无所谓,但是怎么说也是代表着姜府,似乎也得顾虑到睿王府的颜面,总要尽力才行。
富余从裁判席回来之后,兴高采烈的拉着秦榛的胳膊道:“芷樱姐姐可真厉害,居然能算到公主的布局”
“我那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过是公主性格过于自负,若是公主肯舍弃第二局,那我第三局则是必输无疑,好在让我猜中了”秦榛心虚道。
“我都不知道姐姐的《凤求凰》弹的这样好”姜芷兰开口道,似乎有些埋怨秦榛瞒着她,故意练的不好。
“好妹妹,我只这么一首曲子弹得还能入耳,况且舒雅先弹了《高山流水》,我若跟着弹奏此曲,岂不是高下立判”
更何况有什么本事不能一下子都拿出来,叫别人不知,才能打个措手不及啊。
再有一点便是,虽然不是故意防着芷兰,但若是连她这个教琴师傅也不知道,那便是瞒住了所有人。
秦榛看向远处走过来的富衍,拱手笑道:“多谢富兄仗义吹萧,不然只是舞剑怕是有些乏味”
“还是你的剑舞的好,我的萧顶多算是锦上添花,怕是明天过后便要京城剑贵了”
“哪里哪里”
二人互相客气时,秦榛感到黑暗中有一束目光直射而来,如芒在背。
她僵硬的转了转头,却只看到了宁家两兄弟在说笑,宁云修并没有看向她。
然而她把头转回来后,这种感觉又油然而生,如此反复了两次,她颇不自在,和富余她们找了借口先行走开,向着宁云修这边走来,待她走过来时,发现宁云逸正在别处与其他公子说话,只有宁云修在原地。
“你总看着我干嘛?”秦榛毫不掩饰直接问道。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宁云修回道。
“我是感觉有人在看我,而我一过来时便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然除了你会看我还有谁会看我?”秦榛反问。
“他们呀”宁云修指向富衍他们的方向。
秦榛扭头回看,但那三人早就把目光收回了,“没有啊”
宁云修表示很无奈,“你非要说是我看你,那便算是吧,十日不见,脑子没怎么长,脸皮倒是变厚了一点”
“你......我......行,我说不过你,刚才第二局若不是富兄仗义相助,恐怕还没那么顺利的比完,我还要去跟人家道谢呢”秦榛说罢转身要走。
宁云修低声道了句,“我不会吹箫”
秦榛回头一愣,逮住机会,挤兑他一下,“居然还有宁大人不会的东西,那看来真是我少见多怪了”
“我只会弹琴”他的声音更低了。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会吹箫。
“下次那首《凤求凰》不要随意弹给别人听,怎么说你与我名义上也是有婚约的”
秦榛很抠他话里‘名义上’这三个字的字眼。
她被姜府认回差不多也小一个月了,婚约之事两家一直未作商量,既不敲定时日,也不说退婚,婚约就那么悬置着,也不知到底是何打算。
她想开口问问,却觉得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矜持,太过主动。
但她终归还是想问的,“内个......”
只不过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再过两日我便要动身去江州了,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在京城了”宁云修道。
“江州?江州发生了何事?”秦榛问道。
“怎么,十日都憋在姜府中,外面发生的大事你居然不知?”宁云修诧异道。
“我真的不知,快别卖关子了”
“近日来,京城中流传一首诗,先是由一些小乞丐传唱,后来传入朝中大臣耳朵里,进而使皇上得知,皇上得知后大怒,下令江浙总督王吉、江州知州周兆泉与刑部共查此案”
“什么诗皇上竟会如此在意?”秦榛问道。
“十八子,十八子,菩提子散落九州,鸿雁高飞鸟归处,日升月落水中影,你可听过?”
秦榛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有些想不起来,“这诗感觉好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如今这诗遍传京城,说不定你不经意间在什么地方就听到过,前朝兴国灭国将近百年,你总还记得前朝皇族姓什么吧?”
“前朝李氏建兴国”秦榛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诗中的十八子指的是前朝李氏,十八子也可以指菩提子,那散落九州之意便是宣国各地都有李氏皇族留下来的后代了?”
“正是”
“那后面两句指的是什么?”秦榛问道。
“鸿雁高飞鸟归处是为一谜面,谜底是江,意指江州出了李氏天子,日升月落水中影是指如今宣国的一切不过是水中幻影,即将破灭”
“可那又如何,宣朝建国都近百年了,又不是建国初年,如今四海升平、人心思定,即使有前朝的皇族留下来又能起什么波澜吗?”秦榛不解,前朝已经成为历史了,即使有首意指前朝皇族散落九州的诗又如何呢,皇上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前朝皇室不足为惧,可怕的是打着前朝皇室的旗号,意图覆灭宁氏王朝的人,你当如今真是四海升平、人心思定的盛世吗?先帝为收复南越,平定西北,在位期间穷兵黩武,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以致于国力空虚,而当今圣上继位后却没有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税赋日重,百姓苦不堪言,为何如申万青之辈能够把握朝纲,不过是因为他们能给财政带来收入,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只要最终结果是国库充盈,皇上有钱可用,那他,便是栋梁之才。而一切都只是恶性循环,等到积重难返时,便皆会遭到反噬,这承平的盛世不过是用幻影般的繁花似锦来掩映内里的沉疴宿疾”
大多数的人还陶醉在宣国所谓的繁华盛世中不能清醒,而宁云修已经看出这个国家的症结所在,但此时的他还不能做些什么,因为他还有所顾虑,他不是孤家寡人,他需要顾及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可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吗?谋逆可是灭九族的重罪,普通百姓如何会跟着他们行险事?”秦榛还是觉得虽然宣国病症很多,但如今却不是推翻宣朝的最好时机,毕竟百姓只要还能活得下去,就绝不会轻易想推翻一个国家。
“若只是打着李氏的旗号说服力还有些薄弱,毕竟时间久远,李氏有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还真不好说,可近来黄淮水域暴涨,沿岸百姓多受洪水摧残,各地也多出异相,什么百年的大树倒下后与地上的五块石头形成一个兴字,筑堤的河岸上挖出来刻着谶语的石头,加之荧惑守心的天象预示着当朝皇族必有陨落,凡此种种,倒是给有心之人造了势,令相信异相之说的民众不得不信”
“如此看来异相频发倒像是早有准备,天象是可以观察的,其他异相只要提前准备就好,那所谓的李氏皇族可是真的?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怕是要成精了吧”
“无论真假,都是难逃一死,皇上必不会留他”
“那他们岂不是要做困兽之斗了,那你此番可要小心啊”秦榛嘱咐道。
宁云修听她担心自己安危倒是心中暗喜。
“我......能跟你去看看那李氏皇族长什么样吗?你在前面抓人,我在后面看着”秦榛突发奇想,想去凑凑热闹,京城来了挺长时间了,总呆在一个地方有些腻了。
“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俩人因为让不让秦榛跟着去的问题又吵了起来。
其实也是,作为姜府的大小姐,怎么能够去到逆臣贼子兴风作浪的地方抛头露面呢,便是姜育衡也不会同意的,何况宋贵妃不时还会宣她入宫,如何走的开呢。
但是秦榛不管那么多,她现在虽然有家有‘亲人’,只是觉得偌大的京城,若少了一个人的存在,便感觉整个城市也会变得陌生,是以在宁云修出发的这天,她偷偷的做了变装,跟上他们一行人,给姜育衡留下了一封信,便算是有所交代了。
走之前她还把南风留下了,南风擅易容,当时拿澄粉骗姜夫人的招数还是听南风说的,有她这个易容高手在,至于宋贵妃那里应该还能短暂应付几次,毕竟她和宋贵妃才只见过两面,应该不容易露出破绽。还有北风也被她留在京城继续找机会探查林洵之事。
虽然这么胆大妄为对姜育衡很不厚道,但想来这位爹还是能应付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