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秋与周围的侍卫只能紧张地看着贺须晴与黎清焰之间的对峙,点秋心知贺须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始终不敢多语,周围不知情的侍卫只能绷紧浑身的神经,小心的观察着眼前的场景,并且默默将黎清焰刚才吩咐下来的命令在心中念了一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能让贺须晴出这个院子,也绝对不能让她受一点伤。”
“你的判断能力并不是没有漏洞。今天的事情你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我早说过,就算是合作,我也有自己不会允许的底线。”黎清焰的声音稍稍严肃了些。
贺须晴怒极反笑:“所以你就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我收集好所有的药材,然后你再轻轻巧巧全数收走,只留一句‘早就说过了’?”
她方才就觉得不对劲,进到药室中才恍然发现,自己借由陈初阳那边额外得到的药材再次被黎清焰搜刮得干干净净,连一支药须都没有给她留下,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我现在越来越弄不明白,你说的‘合作’究竟有几分诚意了。”贺须晴冷哼一声。
“我的诚意你最清楚不是吗?我要真是不想让你恢复记忆,一开始就不会告诉你那么多。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接触到这院子中的一切东西?”黎清焰眉头微蹙,他能忍受贺须晴冲他发脾气,但是他不能忍受贺须晴对他三番五次的怀疑——她已经是第二次提及到对他目的的怀疑了。
贺须晴原本还气势汹汹,听到这句话后忽然觉得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我说过只是不想让你一时头脑发热、轻易试验那么危险的东西。就算是用药物才能恢复记忆,那也要小心为上。你上次喝那药时可曾想过会出现那样的结果——你不也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别总是把自己想的那么完美无缺。”黎清焰冷声斥道。
贺须晴咬紧牙关不发一词,冲霜慢慢收住翅膀落回到树枝上,依旧警惕的看着贺须晴。黎清焰继续说道:“其他的我不多说,这药室中你能接触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提升自己的医术,而不是急于求成想不切实际的事情。要知道,你这几个月随意使用的东西,是旁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接触到的,你应该知足了。”
贺须晴目光上移,对上黎清焰深沉的目光,只觉得凉意从脚下一直渗透到心窝。
冲霜仍然在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不光是冲霜,还有点秋、柳参、这满园的侍卫,都在警惕的盯着她,用一种陌生、戒备的目光,随时准备上前制住不知足、脾气怪异的她。
贺须晴胸中原本滔天的怒火好似转瞬之间被灭掉了,黎清焰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好像都是同一句话:你根本没有资格生气。
贺须晴被自己心中的凉意逼得瑟瑟发抖,手脚都忍不住颤栗起来。大脑一瞬间只觉得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她带着这样茫然失措的表情,忽而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动作有些迟滞的转身,一言不发,走向药室。
贺须晴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黎清焰始料未及,他快走两步拦在贺须晴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贺须晴被他拦下,也没有抬头,只是有些恍惚的应了一句:“你放心,我记住了。”
贺须晴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比直接咆哮发脾气更让黎清焰难以招架。
“你……你要做什么?”贺须晴“乖顺”的反应让黎清焰有些不知所措,他憋了半天才问出这句话。
“回去休息。”贺须晴低声说道,她从黎清焰的身边绕过去,慢慢走回了药室,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黎清焰拧着眉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贺须晴刚才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甚至都准备好应对贺须晴用命来威胁他这种场面了,没想到贺须晴却忽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她刚才的反应……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故意做出来扰人耳目的。那样的表情——用“失望”和“迷茫”两个词来形容最贴切了。
可是贺须晴又有什么可迷茫的?黎清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快走几步,毫不遮掩的出现在药室的窗口,正看见贺须晴背对着窗户坐在矮榻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满院子的侍卫也都没有想到他们一直警惕的事情会以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结束,不由得面面相觑。黎清焰站在窗口许久,也没有见到贺须晴有丝毫动作,她像是入定了一般,低着头看着什么,周身被灰颓的情绪环绕的结结实实。
黎清焰猜测的不错,现在的贺须晴,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绪就是失望与迷茫。
她坐在药室之中,周围全是她最熟悉的东西,可此时却全都散发出极为陌生的气息。正如黎清焰刚才说的,这房间中的东西对旁人来说有可能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现在却任由她随意使用,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知足?
她惊异的是,自己忽然间察觉了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为黎清焰不提供给她药材、不是因为黎清焰三番五次没收她的药材,而是因为黎清焰不相信她的能力、不坦诚地告诉她他究竟是什么目的、不能尊重她的意见。
可是黎清焰那句“你应该知足了”也让她困惑:黎清焰说的没错,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她为什么会那么强烈的希望黎清焰相信她、尊重她、对她保持坦诚、做她的依靠?
她没有资格这样要求,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资格生气。黎清焰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为她提供了那么多东西,并且到目前为止没有向她提出过要求任何回报或者实质性的感谢,除了这件事情,黎清焰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为什么不知足?
她的胃口已经被黎清焰惯的越来越大,习惯性的不停索取,一旦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她就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失落、愤怒,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不是正常的现象——她潜意识里已经把黎清焰当成了自己依赖的支柱,把他当成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种认知让她觉得有些恐慌。黎清焰曾跟她说过,鲜于子骏一开始以“师父”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为的就是营造一个让她放松警惕的假象。那现在,黎清焰是不是用另一种方法达到了这个目的?
或者说,是她自己失了判断,误打误撞陷入这样的情境中?
她讨厌情绪不受自己控制的状况,也讨厌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目前为止黎清焰确实是她接触最多的人,但是这个人太危险、太复杂,她没有把握能看清这个人的每一面,也没有把握自信的认为自己能够保护自己不受这个人的摆布。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更不能放任自己在无意识中慢慢将他当成自己所谓的支柱。
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不是怒不可遏的质问黎清焰为什么不给她提供好所有的东西,而是收敛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才能算得上是成熟的想法。
她不能放任自己依赖任何人,所以她没有理由责怪黎清焰什么。黎清焰困住她、软禁她,都是凭自己的实力做到的。她要是不满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努力变强。
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的贺须晴,也清醒的感受到了心中蓦然升腾起来的痛苦:她只有一个人,丧失了过去就相当于丧失了所有的支撑,她不能对任何人轻易卸下心防,也不能轻易将自己的情绪展现在别人的面前。
展现得越多,别人就越有可能抓住她的弱点。
贺须晴狠狠的抓住自己的胳膊,借身体的痛意减轻心中的沉重,五指指甲陷入血肉,几乎渗出血来。
“你做什么?”黎清焰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浓浓的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