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须晴噤了声,难不成她是戳到黎清焰的伤心处了?
黎清焰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贺须晴以为他不会开口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了。
贺须晴正想改口换点其他的什么问的时候,黎清焰终于开口道:“我母亲在我两岁时就去世了,她原是宫女,死的时候连个封号都没有。三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一些病症,年龄越大越严重,拖到十六岁封亲王,才算是第一次从京城出来。”
短短几句话,贺须晴却从中听出了难以描述的苦涩。一个从小便失去母亲庇佑、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母亲卑贱的身份而备受冷眼的人,是如何忍辱偷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呢?
而且,两岁失去母亲,三岁的时候便染疾,这时间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一点?既然大皇子就是因为宫斗夭折的,那皇宫里面也不见得是个干净的地方,谁又能保证黎清焰小时候不是遭人毒手呢?
“你知道我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吗?”黎清焰又加了一句,贺须晴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黎清焰也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的冷笑一声,像是说什么玩笑话一样:“我原本的名字,是在五岁的时候才正式定下来的——晏予殃。”
他低头用手掩住嘴角,却还是遮挡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眼中的冷意却也越来越深:“当今皇上亲自定下来的名字,殃——更像是一个死后的封号吧。定着名字的时候,说不定他也只是觉得我这个病秧子实在活不了多长时间。”
黎清焰说完又嗤笑一声,终于抬起头看向贺须晴:“这二十年我但凡运气差一点,就不会有今天的黎清焰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造出来黎清焰这样一个身份了吧。”
贺须晴看着眼前病态十足、面上隐隐露出不甘之色的“晏予殃”,再想想被众人尊崇甚至畏惧的、意气风发的“黎清焰”,这两个人物性格实在是反差太大,黎清焰长期在这两个角色之间切换,这个人隐藏的城府实在是极深。
“我说,你也不用用那样一副复杂的表情看着我吧。”黎清焰的话中忽然夹杂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贺须晴回过神来,极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她有些纠结应该说什么话,了解黎清焰越多,她越是觉得这个人难以掌控。
她不知道他背后真正的实力,也不知道这个人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她看不透这个人。在两个实力强大的皇子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打拼下自己势力的同时还能在在江湖众多能人异士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又是一件风险多大的事情,可黎清焰却这么快就把这全部的事情都展现给她看,她在他面前出现甚至还不足三个月。
如果换作是她,她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随便告诉别人的。如果告诉的话……
贺须晴忽然一阵战栗。换作是她站在黎清焰的立场上想的话,要是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这么大一个秘密,那么她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要是那人不能帮自己保守秘密、或者威胁到自己的时候,她也一定会将这个人处理掉。
她尚且能这样想,黎清焰又何尝不会这样做?
“你放心,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的话,我还是会给你一定的自由、并且保证你的安全的。”黎清焰像是看透了贺须晴心中所想,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站在你这边,你的一切不但不会威胁我,还可以为我提供我想要的?”贺须晴不由得提起了警惕。
“你没有必要站在任何一个人那边,你就是你。”黎清焰话中的分量让贺须晴不由得屏息,“我要求的也只是你暂时不用对我抱有敌意,就算是合作,我们两个也是相互利用,而不是相互压制。”
黎清焰的这番话让贺须晴松了一口气。按理说黎清焰这样的老狐狸,每说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在为人设一个套,可她还是莫名其妙的被他的话打动了。不管怎样,黎清焰从始至终对她都算是坦诚相待。他不想说的事情也只会闭口不谈,而不是随意扯谎骗她。
“我会在待上大概三天的时间,你先去密道那边待着,要是想回药室的话,可以随时让柳参带你回去。只要不在那些人的面前出现就好。”黎清焰提醒道。
“好。”贺须晴应道,柳参方才同见舞他们一起出去办事,现在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贺须晴把他叫过来,正想跟他一起暂时去密室躲一躲,视线的余光忽然扫到黎清焰的动作。
贺须晴猛地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黎清焰,他正拿着几粒小小的药丸往茶杯里面丢,黑色的药丸在遇水即溶,片刻之间就消失在了茶水之中。
“你在做什么——”眼看着黎清焰要把那茶水往自己嘴中送,贺须晴猛然出声制止。
黎清焰动作顿了顿,斜挑着目光从茶杯氤氲的水汽上方看着她,浓郁的水汽有些模糊了视线,他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水,感觉温度适宜,便一饮而尽。
将嘴中的茶水尽数吞下之后,他才舔了舔嘴角,漫不经心地说:“不用大惊小怪,这只是能让我看起来更像个病秧子的道具而已。”
只不过刚说完这话,他就忍不住掩住口鼻低咳了一声,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显得他更加虚弱。他对贺须晴摆摆手,贺须晴眉头皱的更紧,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转身走向了内室的密道。
黎清焰对自己还真是能下的去手。那东西刚一入口就能让人气息不稳、脸色潮红,见效奇快,越是这样的东西对身体的伤害就越大。黎清焰应该还是长期服用……贺须晴对他体内沉积毒素的来源又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柳参走在她的前面,为她打开了密道入口,等她进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留了条缝隙,以便他们能够听到屋内的对话。
柳参点燃了挂在石壁上的蜡烛,幽幽的烛光照亮了贺须晴周围的环境,贺须晴小心地在石阶上坐下,密道中有些冷,但也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外间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期间点秋还进到房间过两次,都是在汇报什么事情。贺须晴听不清楚黎清焰的回答,只能听见他不时两三声的咳嗽。
“黎清焰这样长期不在府中,这院子中的仆人不会起疑心吗?”贺须晴心念一动,问向在一边站得像根石柱一样的柳参。
“王爷府特意设置成了便于病人休养的格局,内院极少有人进入,主子身边服侍的人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我们的人,他的衣食住行从未假手于人过,不经他同意,也没有人能进入内院。”柳参答道。
“那晏予瑾就没有在内院的人安插自己的人手?”贺须晴不解。
“有,”柳参话说得极其平淡,“全被主子找了出来,杀掉换成我们的人了。”
贺须晴不由得抿了抿嘴唇,这也确实像是黎清焰能做出来的事情。
虽说这王爷府大半是别人的眼线,但是他们连黎清焰的身都近不了,就算是有能够近身的,也是被黎清焰掉包过的假眼线。这样外松内紧的格局,着实不好探查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