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听到鲜于子骏的名字,黎清焰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依然风轻云淡:“事实上,他是青城乃至周边地区名望最高的一个外族人,就连朝廷都知道他的存在。”
贺须晴的脑海中浮现出鲜于子骏那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只觉得百感交集。
“你称他鲜于少主——他的门派到底是怎么样的?”贺须晴试探着问道。
“他还真是把你‘保护’的够好,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说出来,只想一心一意地在你心里塑造一个慈师的形象吗?”黎清焰轻笑一声,话中带着些许嘲讽。
贺须晴抿了抿嘴,好在黎清焰没有再废话什么,而是开口解释道:“聚集在鲜于子骏门下的人确实有些特别之处。像是北家与陈家,都是世代相传的武术大家,聚集的人多为亲姓之人,也有仰慕的门徒,自愿拜在门下做个附属,家主的位子也是在历代子女中挑选,在江湖上的根基比较深厚。
但聚集在鲜于子骏身边的人,就没有这么深的羁绊了。鲜于子骏是跟着父亲一族从西方迁到青城的,他算是在这里长大,但是也保留着胡人的某些作风。他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在同辈人中崭露头角,后来用了十年功夫在自己身边聚集了不少忠心耿耿的人,也算是有手段。
这些人一半外族人一半是中原人,笼在他身边尊称他一声少主,和一个江湖帮派差不多。他在自己府上供养了不少客卿,又一向会给自己挣面子,因此,就算是轻视外族的人也不会小看他。”
“那你呢?你算是哪一类?”贺须晴直直地看向了黎清焰。
“我?”黎清焰又笑了一声,为自己斟了杯酒满饮而下,目光看向窗外的晚霞,声音听着有几分恍惚:“我哪一类都不算。”
贺须晴默不作声,却久久等不到下文。黎清焰目光放空的看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在贺须晴以为黎清焰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如此轻飘飘地说道。
“可他们怕你——也敬重你。”贺须晴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黎清焰重复一遍,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呵,他们也许是有些怕我,但敬不敬重我就不知道了。我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大概就是阴狠、嚣张、不好接近之类的吧。我并不常在他们面前出现,还真是不太清楚在他们印象里我是什么模样。”
“你不常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你经常不在府上的时候都去了什么地方?”贺须晴下意识的问道。
黎清焰慢慢地把目光转向她,脸上的神色不似刚才那样不在乎,反而变得有些深沉。
贺须晴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触及到了黎清焰藏起来的什么秘密。
“现在还不是跟你说这个的时候。”黎清焰一字一顿的说道。
贺须晴盯了他一会儿,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房内又没有燃烛,一切都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暗色。黎清焰一半的脸都隐在暗色之中,只有靠近窗子的半边脸被窗外灯火映的清晰可见,这半明半暗的脸色平添了几分惊心之感。
“你……跟北南蝶究竟是什么关系?”鬼使神差的,贺须晴盯着这样阴魅不定的脸色,忽而问出了这样一句。
这样在她心中潜藏了很久、她一直都想找到答案的一句。
“你果然还记着。”黎清焰勾起嘴角,脸上阴魅的神色看着柔和了不少。他放松身子向身后的椅子靠去,慵懒的神态削掉了不少凌厉之气。他调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接着说道:“你是不是从那天鲜于子骏说我曾和北南蝶有过婚约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
“是。”贺须晴干脆地承认。
“我与你说说我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吧。”黎清焰声音轻飘飘的,看似悠闲地赏着窗外的晚霞。
“你见过她?”贺须晴有些惊讶,记忆中黎清焰曾经说过,这世上实际上见过北南蝶的人屈指可数,想来北家应该把她保护的相当严密才对。
“是啊,见到过。只不过很多年以前了。”黎清焰目光飘远。
贺须晴把自己往黑暗里隐的更深了一些,目不转睛的看着黎清焰。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年龄尚幼,因为身子也弱,所以我平常也不太出门,唯有那一次,被带到北家求医。原以为也不必费什么事,但那些人在前厅商议了许久。我觉得无聊,就借口身体不适想外出走走,还甩掉了跟着我的下人,所以也就理所应当地在院子中迷路了。
因为一点怪脾气,我也没有喊人求救,只自己在院子里乱转,直到听到一个女人呵斥小孩的事情。
我躲在灌木丛后面看她们,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默声站在花园里,微微低着头,就算是对方冷言冷语也没有一点畏惧。”
贺须晴的心提了提,黎清焰在讲起这已经快十年前的事情时,居然还能事无巨细,可见这件事情在他的心中影响绝对不小。
黎清焰的声音接着响起:“我听见那个女人训斥说,明明有现成的药人,你为什么不用?这样妇人之仁,以后怎么能学成?
那个女孩清晰地答道:‘不喜欢而已。’
女人又说,那些畜生与人并不相同,用他们能学的了什么?你要是觉得那些人会死在你手下的话,那你是对自己的实力不自信?
之后女孩说的话让我长达十年的时间都记忆犹新——”
黎清焰忽然停了叙说,把目光转向贺须晴,即使是在灰暗的夜色里,贺须晴仍旧能看到他眼睛里发出的灼灼的光。
“那个女孩说,‘就算没有那些人,我一样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好。’”
贺须晴的心中咯噔一下,一脸震惊的看着黎清焰。
“这场景听着熟悉吗?我没有想到,过了十一年,你的答案居然还是一模一样。”黎清焰把贺须晴的震惊看在眼中,脸上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我当时并不理解她们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被那个女孩吸引,她明明比我小那么多,却能毫不畏惧地站在那儿,一脸冷漠地告诉训斥她的人,就算是没有那些人,我一样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好。
那个女人听到她这样回答之后只是冷笑了一声,说:‘你真有这样的觉悟的话,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明日早饭之前,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我就看着那女孩自己一个人冷漠地站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你可能不大理解我那个时候的感受。我在那个时候忽然觉得,我和那个小姑娘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我不知道我看了她多长时间,她一直在原地站着,不动分毫。连罚站一天再加上一整夜这样的事情她都没有丝毫的屈服,小小的身子只是站着。
至今为止,她仍然是我最佩服的人。”
“后来呢?”贺须晴开口相问,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
“后来我咳嗽了一声,被她发现了。”黎清焰轻笑一声,接着说:“我看见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我却没有敢出声。说实话,我对那个时候的她有点畏惧。说来好笑,那是我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畏惧。还是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孩子。
再后来,她就飞快地藏了起来,闪到一个屋子里不见了。我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有能再次看到她。我身边的下人找到了我,他们见我藏在灌木丛后,立刻紧张地说,这里是北家大小姐北南蝶的药房附近,是北家禁止外人涉足的地方。还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人在这附近出现。
我回答说,没有。然后就被带离了那个地方。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逐渐有意地了解北家的事情,也开始了解所有有关与北南蝶的事情。只是北南蝶这个人却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无论如何也刺探不出什么消息。”黎清焰声音低沉下去,不知道在回忆着什么。
“那婚约又是怎么回事?”贺须晴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太过于怪异。
“婚约是我一时兴起。”黎清焰又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在贺须晴的眼中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我用现在这个身份初出名气的时候,有的人怕我,有的人对我好奇,总而言之都卖我几分面子。连北向严也对我这个小辈礼让有加,当时我就挑了个自认为合适的时机,向他提出要娶北南蝶。
北向严一开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有些意外。我能看出,他甚至对我的提议有些动心。
不过后来结果显而易见,北南蝶被北家保护了那么久,一向神秘无比。再加上她那个同样神秘莫测的母亲,这件事情她绝不可能同意,所以就这么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