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们三人重新上了马车,贺须晴还是有些缓不过神的样子。
“刚才的演技不错嘛,连我都有点吃惊了。”黎清焰放松下来,懒散地靠在靠背上,眉眼含笑看着贺须晴。
贺须晴没有答话,自己心中却无比清楚刚才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这算是她亲手把自己的师父推远了吗?
柳参沉默地递过来一截帕子,贺须晴接过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脸上全是冷汗。
她默不作声地擦完了脸上的汗,刚才发生的一切于现在的她而言像是一场梦境。被众人视线盯着的时候、听到有关于北家的事情的时候、与鲜于子骏对视的时候……
她回味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半分减轻,反而更加严重了。
好在黎清焰此时没有再追问她什么,柳参也向来不是多嘴的性子,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黎清焰叫她下车。
贺须晴沉默地跟在黎清焰的身后,黎清焰一直把她带到药室,才开口说道:“已经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暂且别想了,有时间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贺须晴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只不过在黎清焰转身的时候忽然叫住了他。
“血程阁是什么?”
黎清焰顿了一下转过身,贺须晴看向他的目光认真且执拗。
“进去说吧。”黎清焰叹了口气,径直向药室走过去。
两个人相对坐下来的时候,贺须晴又催促着问了一遍,窗外夜色渐深,两人却都没有什么睡意。
黎清焰手指轻点着膝盖,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漫:“血程阁向来为各大家族所忌惮,但是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它真正出现在各大家族的视野中的时间大概是六年前。出现的次数,也不过只有十几次而已。”
“正是因为出现的次数少,所以他们才倍加神秘。而且他们活动的时间、所做的事情都没有什么规律性,行事也非常诡异。血程阁的人首次出现在海滨,当时他们无缘无故地劫了陈家的一批船,船上的人尽数被杀,满船的货物被截,连船也一并被烧毁,据说现场很是惨烈,他们也因此落了个毒辣的名声。其后的几次行事,大抵也都是此种作风。
他们各大家族的事情都敢插手,而且极少留活口,跟他们结下梁子的大家族不少,忌惮他们的人也不少。不过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这么多年,众人刺探出的情报,也只有他们的主子姓程而已,‘血程阁’这个名字也是由此来的。”
“他们出现的这几次,目的都是什么?”贺须晴皱着眉头问道。
“摸不清楚,并没有规律。有的时候会劫走点东西,有的时候又像是只为了杀人。能判定出手的人是他们的唯一证据,就是枯银戒。”
“是他们的信物吗?”贺须晴问道。
“应该是身份的象征。”黎清焰抚着下巴回想到,“这戒指的样式都是一样的,材质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上面雕刻的花纹不一样。世人推断那是他们身份等级的象征,不过到底是什么样,谁也不清楚。”
贺须晴想到那枚小小的、暗哑无光却又泛着银灰色的戒指,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那戒指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黎清焰挑了挑眉头,看看贺须晴的表情,惊讶于她异于常人的敏锐。
“骨头。”黎清焰清脆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贺须晴情不自禁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人骨,”黎清焰又重复一遍:“应该是经过了什么加工,比一般的骨头要结实,但确确实实是人骨。”
贺须晴只觉得自己脑后一阵凉风吹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如果真的是他们对北家出手的话,事情就变得麻烦许多了,调查的难度增加了不是一星半点。这样直接灭门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像北家这样的大家族还从来没有过。”黎清焰道。
贺须晴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觉得会是他们吗?”
黎清焰嗤笑一声,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贺须晴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沉思片刻之后道:“那天出现在北家的来路不明的人,行事虽然还算是隐秘,但绝不仅仅是一路人马。”
“岂止。连我这样的人都出现在了北家,今天坐在陈家大厅里的人,又有几个是没有去过的?谁又能保证他们去的目的都是为了救北家?”黎清焰冷笑一声,“或者说,去的人里面,有几个是为了救北家?”
“北家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贺须晴喃喃道。
“他们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唯一的过错就是太强了。”黎清焰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北家的剑术十年前就已经无可匹敌,连世人都垂涎的鬼医传人也嫁给了北向严,谁知道北家究竟掌握了什么不传秘术?北向严又一向自傲,不经意间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虽说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加上对北家的忌惮,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北家但凡有些什么不传秘术,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贺须晴声音也愈发低沉。
“外人可不管这些,他们觉得有,就是有。北家成了众人眼中的靶子,就算真的没有什么发现,也会有人为除掉一个强者庆幸。这世道,本就如此。”黎清焰道。
北向严和檐蛛双双去世,趁着北家少主还没有完全适应掌权者的位置,伺机而动,将其根除之后才觉得心安。这不就是众人所想的吗?
“不管谁是主使,这些表面义愤填膺的人都是帮凶。血程阁也许参与了,但绝对不是主使。主使的人,就在今晚的宴会中。”黎清焰一语落地,贺须晴的目光立刻定在了他的身上。
“你也是帮凶吗?”贺须晴直直的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心。
黎清焰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开口:“你可以这么说。我得知消息的时候,确实也带着人去了。我亲眼看着北家的覆灭已经没有回转的可能了,于是就带着人寻找北南蝶了。”
“你杀过北家的人吗?”贺须晴字字句句都像是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向黎清焰。
“伤了一个,像是侍女。”黎清焰垂下目光,半晌又加了一句:“应该已经死了——那样混乱的场景。”
贺须晴看着这个人垂下去的头,与脑海中他戴着面具、弯弓拉箭对准她的场景相重合,她强忍着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侍女的想法。
他说他只伤了一个侍女,但那天他的神色,确实是冷漠、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黎清焰留给她的这个初始印象,她一辈子都没办法抹灭。
黎清焰应该至今都没有认出来她,所以才会这么语调平淡的说出这种话。不过这是不是也佐证了,他确实不打算在自己面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