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黑门23年3月4日夜/地点:七十七号墓旁
我没有时间思考亲手释放的毁灭魔法的底细还有副作用,只觉浑身力溃,继而瘫倒在地,嘴巴大张,一只手徒劳地举着,试图阻止【黛米】的殉情,但为时已晚,新娘毫不犹豫地在地上捡起一把弯刀,刀尖顶住喉咙,我已闭上了眼,听着利刃贯穿肉体的声音。
人为何要有争斗?仇恨可以引起每个人心中最黑暗的一面,战争来来回回,徒劳增加的只有更多的仇恨。
在【安迪】断气的同时,我看到了那个干枯、黑色的自己,而在【黛米】死前,全世界都是黑的。
我
究竟为何而活?为何要从那该死的坟冢中睁开眼睛?
那无法诠释的正义?那些我无法守护的情感?那些我可以治愈的疾病?还是他们无法被治愈的心?我要如何才可以治愈这个塞满乌云的世界?
心中熟悉的陌生人再次高叫道:“放弃吧!”
黑暗袭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初晨时分。
我依然趴在原地,呼吸着泥土的气味,也许现在更需要精神胜利法的加入,哄骗自己,这都是命运。
往好的方面想,我的躯壳与其他亡灵差异极大,无限接近于活人,竟还能闻到血腥与芬芳。
周围的喊杀声更大了,可没人看出我还活着,尸体装做尸体简直太容易了。
我的双眼死死盯着两具遗骸,全因我的妇人之仁,间接害死两位刚见面的诡异好友。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生与死的悲剧还在战场中如瘟疫蔓延,两败俱伤的事态已成定局。
双方都在大声叫骂,一方雄壮地嘶吼,一方阴沉地呢喃。
我想要去阻止这一切,但我的眼中只有血与尸骸,它们在阻止我前进哪怕一步。
凝结的空气突然间被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骨哨驱散,我听到战场中响起了整齐的呐喊,如同当年{洛丹伦}的阅兵式,他们在重复着一个名字——【Onio(鬼王)】。
我摸到了面前最近的一柄长杖,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顺着群尸的目光向北方的山口望去,一位紫铜铁铠包裹的将军正策马奔行,披着身后穿透薄雾的朝阳和血红大氅,它们随着风儿飞舞。
大氅上面用魔线绣着一个女人惨白的半脸,还有和镶边混在一起的弓和箭。
在他脚上穿着一双厚底儿皮面儿大毛靴,鞋跟上打磨发亮的马刺仅用作装饰。
他脸上的肤色惨白,两道剑眉将一双眼睛拉扯起来,其中迸发着两团莹莹的金黄光芒。
长发和留海飘逸飞动,形成漆黑的波浪,跟着战马的节奏跳跃起伏,迎接迫近的初晓。
在这个亡灵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武器,那是一柄比成年人类身材还要长、还要宽、还要厚的巨型阔剑,这柄巨刃跟他的人一样,给在场的同胞带来无以复加的安全感。
他的坐骑同样也经历了生与死的轮回,全身皮肉腐烂殆尽,腿骨长,肋似板,大脑袋后面背着一溜赤红鬃毛。
敌将到来,一个十字军的大胡子人类炮手马上做出反应,他将一枚特号的榴弹装进了大口径手铳,身体保持蹲姿,但击发时产生的后坐力仍将他推倒在地,那枚榴弹在半空中整个展开,竟形成了一张巨网,向着将军罩去。
将军的坐骑速度奇快,他手臂挥舞巨刃的速度更快,那柄如同巨型石笋一般的剑在他手中更像餐叉一样轻巧,他手腕一拧,那剑便在掌中形若钻头似的旋转起来,直直戳在铜网的中心,不消一时,那金属捕网便缠上了剑身。
人类炮手骂了一句,还要装填,此时鬼王的坐骑从他身边掠过,还没等炮手回过身子,巨刃就反拍在他背上,十字军由跪姿变为横着的一个‘一’,贴着地面飞了出去,像是一支飞镖直挺挺插进一棵铁杉的树干,竟把铁杉钻出一个大洞,爆裂的血浆染的到处都是。
五个十字军重盾步兵保护着战场外围,见龟缩的炮手不到一秒就归了天,他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排成一条直线,一个抵着一个后背,试图以数人组成的盾墙减缓来者的速度。
【鬼王】沉静优雅,脸上挂了一丝开朗的微笑,他的脚已经松了蹬,一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正是那五个盾卫面前,借着少许的惯性和几步助跑,石剑的尖端随着一声巨响杵在第一面盾牌上,红漆重盾毫不犹豫地碎了,巨刃完全不屑理睬那粉身碎骨的破烂货,继而击中了领头盾卫的胸口,随即就是一片骨骼和盔甲碎裂的声响,这次的五个人没有飞上天,而是被挤成一大团血肉。
“为了无产者的革命!同志们,将红衣包裹的反动派赶出我们的家园!”将军重新越上马背,高举着剑,呐喊着。
随着在山谷中不断重复的句子激发出亡灵们无比强大的斗志,【鬼王】一词和【费恩】一词被不断重复着。
我甚至看到一个没了双腿的亡灵大叔受到战吼的激励,一口咬掉了离他最近的十字军战士的脚趾。
从气势上,【血色十字军】已经输了大半。
我却还在权衡他们的生命究竟该不该如此轻易得逝去。
我踉跄前行,突然看到于我身后熊熊燃烧着的房屋底下,一个红衣的小孩正大哭着摇晃昏迷不醒的女人,将军的铁骑正向他们奔去。
我一手扶住长杖,另一手轻轻一抖,将蛇夫座的圣鞭拿在手中,没等将军的骸骨战马欺近母子,鞭梢一甩缠住了一条马腿,用力一拉,马失前蹄。
将军在空中滑行的瞬间,眼神疑惑得瞥向我,随后从容落地,战马的身手却没这么敏捷,重重得跌了一跤。
将军由于惯性疾跑几步才收住步伐,他走回马的身边,先是拍了拍马鬃上沾的尘土,又一把将整匹马拽起,随后微笑着向我走来。
“小同志,我正在保护自己的同胞,保护我们的栖息地,干嘛要开玩笑呢?
请你迅速远离,最好先穿上裤子。”
他显然看到我的圣袍下襟里没穿衬裤,我的脸稍稍一红。
这人一边向我走来一边用手腕上的皮筋将黑色长发扎成一条马尾。
我挺直腰杆,义正言辞地说:“先生,这不是恶作剧,我是怕你伤害那个孩子。”
【鬼王】微笑道:“在我的原则里,本来就不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虽然枪杆子里头出政权,但随意杀戮老人和孩子是可耻的。”
“可你刚才是奔他们去的!”我不解道。
【鬼王】:“是【大庆】带我过来的,那个坏姑娘似乎看上你了。”
“【大庆】是谁?”
【鬼王】:“就是被你弄倒的那姑娘。”
“你说你的骷髅马?”
【鬼王】:“不然呢?鉴于你身上没有幽暗城的徽记,看来还是个新生的小同志。
我有必要提醒你,【血色十字军】这群卑鄙的疯子惯于利用孩子和女人,你会在同情心泛滥而又试图帮助他们的时候,突然挨上一。。。”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那个八九岁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鬼王的身后,手中擎着一柄篆刻圣言的长剑,剑尖已从将军的背后穿透到前胸。
一片殷红的血渍逐渐浸透【鬼王】的戎裳。
之后的几秒,战场陷入一片死寂,亡灵们害怕鬼王稍有闪失,更怕自己在他阵亡后也随风消逝。
【费恩】双眼逐渐闭合,又突然睁大,身体猛地一转,硬生生用肋骨将长剑震断。
他转过身,死盯着那个孩子,孩子立刻被这股霸气吓哭,手中仅剩的剑柄也掉在地上。
“大哥,别伤害他。。。”
将军微微将头侧过来,轻声说:“我。。。说到做到。。。”他又看向孩子低吼道:“滚!”
那孩子扭头就跑,却突然痉挛着倒下,随即红衣的后襟被金色光芒烧烬,在小男孩的后背皮肤上浮现出一个圆形圣徽,线条迸发出万丈金光,他痛苦的哀嚎声也在同时响彻山谷。
孩子的妈妈不再佯装昏厥,歇斯底里地冲向孩子。
我知道这极端圣术的名字。
对【血色十字军】的恶行,我不禁咬紧了牙,过长的指甲由于紧握的拳头抠破了手心的皮。
只有惨无人道或丧心病狂才能形容这个组织!
【哀难日】——从圣术的名称就可窥探其意,这种禁术是用来与世间邪恶同归于尽的,圣光为此难哀泣,铭记此日。
那些人竟然把一个孩子。。。做成了人体炸弹!!
且不说将圣力强加在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身上会造成多大的痛苦,光是让这孩子在母亲的眼前数着秒惨死就已经是对人类文明千百年来所做出的一切努力的莫大亵渎!
更糟糕的是我知道这个术无法逆转。。。
“快趴下!”刹那间,我用全身力气撞在【鬼王】背上,虚弱的他被我撞倒在地,那片金光直接射入了我的眼睛,我的脑袋快要炸了似的,在昔日崇拜的圣光面前痛不欲生。
‘轰隆!’
一声爆响,孩子在我面前被金色的帘幕覆盖起来,我的双手已经伸直比在胸前,每个指尖相对,摆出一个四层的三角形。
数秒后,当亡灵们保持着条件反射后的愚蠢姿势时,我的痛感增幅到了平生最高水平。
随着长久的惨叫,我利用【圣光回收矩阵】将孩子炸弹中爆发出的全部圣光收入自己体内,紧接着按住【鬼王】的头,在他本能做出反抗之前,将那柄铭文剑嵌在他身体中的部分拔出,手上瞬间烫起了血泡,此时顾不了这些,借着这股过载的圣光顺势将他的伤口愈合,这才把多余的能量释放出来。
由于圣力的溢出,在【鬼王】身下的土壤都被金色浸透。
惊魂未定的一众亡灵卫兵席地而坐,目送着红衣大军的背影逃离山谷。
将军的亡灵之躯被我的圣光照耀,按说也会疼痛难忍,但他就跟没事儿人儿似的第一时间蹦了起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双手死死握着我的右掌上下摆动,嘴里说着:“好同志啊!真是多亏你了!”
“将军,您是谁?还有你不疼么?还有还有。。。同志到底是啥意思?”
【鬼王】:“我叫费恩,刚才确实够疼得,不过我是军人,这点小痛不算什么,何况你的圣光魔法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同志嘛。。。这,怎么解释呢?哦!同志就是拥有相同志向的人。”
“通用语还有这个词汇么?”
【鬼王】:“不,一般人是不会用的。
这是我看过的一本异界书上写的。。。还是别管这个了。
我代表死国人民邀请你加入【复仇者之箭】?永生效忠【黑暗女王】陛下。”
“我拒绝。”
【鬼王费恩】并未表现出惊讶,轻轻撒开了我的手,平静地问:“理由呢?”
“我要先了解,再去选择。
也许我该回到坟墓里去,有我在的地方,身边的人就会遭遇不幸。”
【费恩】:“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此刻的不幸已经杀死了我和所有在场的同志们,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一个刚刚认识的好朋友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刻有六芒十字星的流弹射杀了,另一个是脑部贯穿伤,我救不了他们。”
【费恩】:“我感到非常遗憾。。。。。诶?你说的好朋友死过一次了没?”
“嗯,他们跟咱们一样都是亡灵。”
【费恩】:“那就好办了,{幽暗城}还居住着最后一位通灵师,只要你朋友的灵魂没有走远,我相信他可以通过通灵仪式把他们带回来。”
“真的?亡灵这么方便?”
【费恩】:“你知道{洛克莫丹}的那些矮人叫我们什么?他们称我们为【不死族】。
他们说对了!我们可不是纸老虎。”
“多谢【费恩大哥】指点迷津。
诶?我还有个问题,他们一直叫你【鬼王】是什么意思?”
【费恩】:“军衔而已,【鬼王】相当于人族的五星上将。”
我简单跟【费恩】又聊了几句,马上着手将【安迪】和【黛米】的尸体装箱。
【费恩】在一旁等待,生怕过来帮忙显得对陌生尸体不太礼貌,但他又时不时地看看他已露白骨的手腕上戴的手表。
我赶忙说:“鬼王大人,请不用等我,您一定有国家大事等着您去处理。
能得系新的希望,我已感激不尽,我会自行去幽暗城寻找通灵师的。”
费恩拱了拱鼻子,显得很不自在,他咳了两声才说道:“请别叫我大人,也别用那种贵族的说话方式,我听了就想打人,这是我的小习惯,对事不对人,兄弟你别见怪。
哎!说起来头疼,近期国都周围的四郡一直不太平,北郡提瑞斯法的血色十字军频繁骚扰我军驻地,南三郡希尔斯布莱德、奥特兰克、阿拉希高地都遍布联盟斥候,西郡银松森林里隐藏的天灾生化部队血月神教是块难啃的骨头,东郡的战事最为吃紧,克尔苏加德指挥着天灾大军与我军鬼王德灵顿部还有鬼王贝尔蒙特部正在打仗。
这些日子的军事会议开的我头疼,我都不知道几天没合眼了。
这是趁着会议间歇才出来透透气的,如果我不及时赶回城里,就有点小麻烦了。
这样吧,你也别着急,我先回城报道,你可以乘坐出租蝙蝠前往国都,到时候我在蝙蝠机场等你,咱们就订在今晚八点钟不见不散。”
看起来他是真得着急回去开会,一大段话中间连标点符号的间歇都没留。
我点点头,还想再向他道谢,他却重重拍拍我的肩膀,随后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来还没问清蝙蝠机场的所在位置,他就走了。。。想来【费恩】大哥真是个直性子,不但心情写在脸上,而且办什么事都风风火火。
我没想到亡灵中还有如此爽快厚直、恩怨分明之人。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将两具尸体成殓好,又把棺材靠在墓地的围栏上,然后溜达着去镇上找蝙蝠。
许多刚刚看到我施法的复仇者战士都在我经过时行了个奇怪的军礼(双脚立正,双手在胸前交叉)。
在一间破的不能再破的小酒馆里,我要了一杯冰镇甲虫杜松子酒,也不用给钱,这里的食物和饮料都是免费供应的,我也并不寻找座位,而是找了一个看似聪明点的士兵,站在他身边礼貌地问:“兄弟,请问运输蝙蝠的机场在哪?”?
复仇者之箭成员刚一看我的脸就抽出匕首要捅我,被同伴拦住才看到我身上唯一外露的亡灵特征——没有眼球,他这才把匕首收回鞘里,憨憨地问:“啥?咋地啦?”
“你们不是本地人么?”我指着跟他同桌的两个亡灵问道。
“俺们都是同乡,家住【伊斯特法大陆】东北部—{达隆郡},那里是雷德帕斯领主的管辖地。”
“在下生前是布莱克摩尔领主治下居民,您是东北的呀?那您知道丧钟镇的运输蝙蝠在哪么?”
“大兄弟呀,俺也四新兵,燕巴虎子在哪旮俺也不兹到。”
“那暗色大教堂在哪您清楚么?”
“这个俺知道,顺着大道往南翦直走就到咧。”
“哦,多谢多谢!”
我把酒一口饮下,接着走出酒馆,顺着满是亡灵同胞的小路向南走去。
不多时,被几棵大树的树冠挡住的六芒星出现在视野中(天父教的教堂顶端一般会有一个六芒十字星的标记,用以驱除邪恶)。
“嘿,伙计!嗝!”
一个阴沉的声音伴随着打嗝声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后,我转过头去,酒气撞了我一脸,来人不管我理解与否,自言自语似得说道:“很高兴看见你醒来,朋友,你很幸运,如今不是每个死人都能钻出地表了,不过。。。”
他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接着说道:“看起来你的遗体保存得出奇的好,来,给你一瓶高级防腐剂,记得每天饭后服用。”
说着,他将一个盛着绿色粘液的小瓶子塞在我手里。
在他端详我的时候,我也在端详他,这个老头儿半张脸大概很久前就被烧毁了,另一边的脸其实也比烧伤毁容好不到哪去,他留着整齐的板寸头,身上穿着一件麻布长袍。
“你是谁?”
半脸人:“我叫【摩尔多】,由于我的工作,他们都叫我【送葬者】。”
【送葬者摩尔多】的右手提着一把铁铲,左手拿着个锡制酒壶,他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喝酒,喝下去的酒水从他肚子上的伤口中沁了出来,把长袍洇湿了一大片。
我回头看看,墓园里那些挖开的墓穴大概都是他的杰作。很有可能就连我也是被他接生的。
镇上燃起的大火早已熄灭,看来亡灵中还有会使用水相魔法的消防人员。
还没来得及再问点什么,【摩尔多】突然跳着脚大喊:“哎呀!瞧我这脑子,我还有客人呢!哦!天哪!名册呢?小兄弟呀!请原谅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你,我约了人。”他歇斯底里地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而他跑向的建筑,正是墓园边的小教堂。。。。。。。。。。。。。。。。。。。。。。。。。。。。。。。。。。。。。。(兔笔康涕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