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没有从刑台开始,而是在慌乱的人群中。
试图营救的来人中,有人行事不密,入京之后,便被盯住。
猝然间受到攻击,仓惶应对,慌乱的人群互相拥挤踩踏,许多体弱之人死在逃亡中。原地不动的人,却大都无碍。
一开始被飞刀锁定的两个刽子手,侧身一劈,砍中飞刀侧棱,飞刀猛插入木制的地板上,两人目光同时看向射出飞刀的阁楼。
“楼氏双刀,竟做起了砍头差事。”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阁楼中轻飘飘传来。
“听过我们兄弟的名号,那趁早逃命吧。”楼闷道。
楼烦骂道:“逃命,让他在我们兄弟手上逃命去了,脸都丢光了。”
“可是,敌人听名号便逃,不是更有面子吗?”楼闷嘟囔。
不待两兄弟争出个结果,又是两柄飞刀射来,楼氏双刀奋力劈砍,再无刚才那样轻松,那脱手而出的飞刀,像是有一股推力维持,生将两个手持大刀的巨汉迫退了尺余。
另一边,射向苍头的三支劲弩,在他长袍一卷之下,愣是没划破粗布制成的衣袍。
弩箭是军队制式,苍头一声冷笑道:“都出来吧,我可没心思,和你们躲猫猫。”
其中两人军旅装扮,战甲未脱,还有一人,是个和尚,穿着一身破袈裟,补了许多疤。
“十大将军来了两个,你们的军队带来了吗?”苍头傲然道。
“用不着。”一人冷冷道。
站在远处的范皋,对此有些了解,解释道:“帝国边境辽阔,除了禁军,府兵之外,还有十个驻边军团,有十大将军,原则上由将军府统筹,事实上已有些军团,游走于边境两强之间,不奉调命自立,只差没称王罢了,这两位都是边疆大将。”
“你认识他们吗?”
“冷孔和华昶。”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要做大将军啊。”
这样的谈话不在少数,散落在刑场周围的闲杂人等,较力的双方都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你的帮手呢?”刑场上,布衣和尚问道。
此时高林被束缚了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动弹不得。
“你们一起上吧,今日,便让你们做了我扬名立万的垫脚石。”苍头狂笑不已。
冷孔和华昶皆是西河王旧部,不多话,剑走游龙,翩飞若蝶,往苍头处刺去。
“好生精致的剑法。”许铎不由惊叹道。
“这苍头有些本事,半月刃,是哪一派的功夫?”范皋自吟。
“那和尚怎的在发呆?”许铎问道。
“有些正派人士,就算是对敌,也绝不会以多欺少,这是武者的骄傲。”范皋敬佩地看向战场上发呆的和尚。
话音刚落,和两大将军战得有来有回,狂傲无边的苍头脖子上鲜血飞溅,双目惊愕,倏忽倒在了地上。
和尚走到苍头身边,对歪着的脖子就是一脚,头颅滚下了刑台,还是那愕然的表情。
和尚不屑道:“还以为你多厉害,照样躲不过我布丁的偷袭。”
就连和他一起战斗的冷孔和华昶都狂汗不止,心道偷袭好像多光彩的事一样。
不过,那刹那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目睹了那一刻的人心下皆寒,谁能躲得过?这是所有观者的心声。
“这就是武者的骄傲?”许铎问。
“战斗的确是需要技巧的。”范皋答道。
一道清音,自云天之上飘来:“禅宗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干涉帝国的事情了!”
布丁朝天空望去,一串剑影,像是开屏的孔雀,耀起几许斑驳。
剑锋就要划破布丁凝重脸颊之时,布丁张开的双手竟凭空将快剑锁在面门前,进退不得。烈日下,点点流光在布丁和尚的双手间穿梭。
有缫丝,纤细而坚韧,在剑刃之下,不怯分毫。
倏忽间,一把长剑往布丁腰间刺去,几乎没有人察觉,危机乍现。布丁忽地扭身,这及其阴寒的一剑,只是划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袈裟,破了层皮。
布丁避开了这杀招,或许是常年偷袭的人形成了本能。
看着眼前一男一女,布丁委屈道:“耀阳剑丘雪,断影剑谢奋,一起欺负我一个小和尚,真不要脸。”
“这就是武者的骄傲吗?”许铎问。
“大丈夫能屈能伸。”范皋感慨。
“这两人什么来头?”
“他们都是南启丘的剑客,少年成名,惊才艳艳,除恶扶贫,多有侠名。”范皋中肯道。
“看来你不仅熟悉军事,对武林之事,也多有了解啊。”
“当然,大将军也是要上战场的。”范皋自得道。
许铎忽地想起,在夏县,那些个剑客争论的时候,不就提到过几个人,南启丘的天才,就是他们吗,仔细观察起来。
布丁一人独战丘雪谢奋,一开始,稍有仓促,战到酣处,竟是有来有回,甚至隐隐有反制之势。
另一边,想要帮忙的冷孔和华昶,却被一个禁军将军拖住,顾及不得。
两大剑侠对战布丁和尚,让许铎受益匪浅,正欲同范皋说道说道,却见他看得入神,隐隐有所感悟,便没发声。
许铎大概看出了一些端倪,所谓耀阳剑,在于剑招飘忽,处处被剑影笼罩,难以判断,而断影剑则相反,剑招无比简单,只一个字,快,快得连影子都跟不上了,这便是断影了。
这一简一繁,配合起来,平淡中隐藏杀招,缭乱中忽现冷芒,让许铎大感美不胜收之时,又为这个其貌不扬的和尚所折服,当真是有些手段。
这边打得难分难舍,楼氏双刀也和一个挥着长鞭的阴鸷男子打斗着,整个刑台,分成了三个战团,各自为战,都自动避开了高林。
刑台之上,战局未定之时,不远处的阁楼中忽地涌出大量人手,直向刑台中央的高林。
此时蔓延的大火烧得正旺,救火队也刚赶来,丝毫不为刑台上的战斗慌张,正组织附近的居民救火。
一队人身着灰色长袍,带着面布,遮住了脸,宝刀一闪,缚住西河王的枷锁便断开来。
高林却丝毫不乐,冷冷道:“我不会走的,你们不该来。”
“爹,什么时候了,还发脾气。”一个男声恳切道,乃是高林的二儿子,高见。
“逆子,你怎么来了!”高林忽地怒道。
“公子也护父心切,西河王还不同我们走吗?”高见身边一男子道。
高林闻此,身子一僵,胸中尽是怒火,牙根抖动,半饷没说出话来,眼中尽是恨意,似乎要将说话这人,撕成碎片也不解恨。
“你!”
猝然间,高林喷出一口老血,身子一软,高见扶着,勉强没有倒下。
“为什么?为什么!”
那不甘的嘶吼,交织着血泪,从旁的打斗,却不为之迟缓半分。
大地忽然开始震动,大军步伐整齐,沿着宽阔的梧叶大街,不下万人,将菜市口的刑场通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接着,高林看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昔日的袍泽,手足,忽地出现,握着刀剑,誓要在这大军的围堵中,杀出一条血路。
“走吧,西河王,别辜负了你部下的一番好意。”高见身边的男子叫了声呆滞的高林。
“万古青,你真的好胆!”高林切齿吼道。
“合于利则动,不合于利则止,西河王久在军旅,不会连兵法都没读过吧。”万古青笑道。
“想在老夫身上讨便宜,做梦!”
万古青毫不在意,叹道:“也不知道这些人,在为谁流血啊,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有这么多为你甘心赴死的部下。”
看着开始和大军冲突的旧部,血肉飙飞的战场,无数生命因为自己这老朽的身体而逝去,压在本不欲求生的西河王身上的,是无以言说的无奈。
但他不能崩溃。他可以死,却不能让所有为了自己活下去的人白死,自己必须活下去,更强大地活下去,他们才会是英雄,否则,这些人的尸体,将如猪狗一般,被丢弃在荒野,甚至践踏。
他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
从这一刻开始,他将不再为自己而活着,是这无数死去的战士,是他们宁死不屈的倔强,看向皇城,抛下了他最后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