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群狼大战之后,众人显然有了默契,也明白了所谓生存技训练的目的。
在潮湿的雨林中保持干燥,驱虫,避过猛兽,在缺水的地方减少损耗,寻找水源,判断方向等等。
萧定在场时,众人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等萧定按时消失,又协作面对陌生的危险。
一人右手被毒蛇咬了,生生被他的同伴当即砍下半截手掌,没有半分怨恨,只是感激。
半个多月的生存技训练,学会了如何在陌生危险的环境中活下去,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老师们一直叮嘱的一点,不要依赖别人。
因为每个人,总在某个特殊的时刻,成为同伴的依赖。
这也是他们在萧定离开的时刻,几乎没有伤亡的原因。
被砍下半截手掌的人,是这段训练途中少有的不幸。但他不凡的气度中,旁人却很难在其中看到伤悲的影子。
这天,众人走在沙漠中,十头骆驼驮着必需品。
萧定走在前方,忽然回头道:“一个月了,你们交到了不少朋友吧。”
有人正想点头,胖子忽然站出来,高声道:“报告萧老师,我们时刻谨记着,靠自己活下去,没有朋友。”
萧定眼睛在人群中逡巡,问道:“你们都是吗?”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皆点头道:“没有朋友。”
声音喧杂,乱七八糟,被萧定喝止了。
临近夜晚,一行人远远看到京师的城墙。
接下来,将是三天假期。
归心似箭的众人正打算从学院的训练场回家,却被甲士拦住。萧定也是奇怪,上前询问了一番。兵士似乎认得萧定,简单说了下情况,众人这才晓得,京师戒严了。
“一定发生了大事,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闻讯的学生大都面露担忧。
萧定安抚道:“解禁之后,自会知晓,多想也没用,先休息吧。”
“老师,你能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询问者正是唯一在此次训练中致残的人,似乎对此事很是担忧。
萧定认得他,枢密使裴庄的小儿子,裴世兴。许是对于他伤情的自责,萧定答应了。
等待中,陆续有人从军事学院内里的休息室走出来,他们更早回到了这里,同样被阻拦在了墙外。
许铎见到了孙达生,却没见广成,问起缘由,原来广成那队,回得早,已入城回了家,之后才全城戒严,进出受限。
看着喧闹的新生,桓月不知何时出现,高声道:“安静些,像什么样子,等等吧,明日便能入城,今晚好生休息。”
裴世兴仍不放心,桓月走后,悄悄找到萧定,问:“萧老师,到底什么事?”
“你且安心吧,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就是。”萧定笑着宽慰道。
“万一有关呢?”
“不是万一吗?万一天会塌下来,你怎么不担心。”
“这不一样。”裴世兴倔强道。
“反正进不去,好好睡一觉吧。”萧定见说不清,自走开了,留下裴世兴一人不乐,却无可奈何。
许铎问范皋道:“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阵仗。”
“应该是宫廷中出了变故,具体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了。”范皋答。
孙达生第一次见范皋,许铎引见他们认识,竟格外投缘,问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如睡个好觉,等明天吧。”
夜深,许铎望着天上的满月发呆,对啊,管他呢,倒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次日清早,许铎还睡得迷糊的时候,戒严取消了,依稀听见锣鼓声和人群的喧闹。
各自告别。许铎到了宋府,发现大门被兵士把守着,大概猜得,这次戒严和宋元有关系,明智的做法,就是另寻依靠,莫要再去沾染因果,不过,他许多时候,都不是个明智的人。
许铎向门口一个手持钢刀巡逻的士兵道:“这位大哥,宋府是怎么了?”
“你和宋家的人什么关系。”
“不是,我是问,这宋府怎么了?”
“你和宋家的人什么联系?”
许铎道:“我是外乡来的,这宋家主和我父亲相识,我是来投奔他的。”
军士上下打量了许铎一番,许铎也不抗拒这审查的目光。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从宋府大门传来。
军士小跑上前,许铎也看向了那个发声的男人。
这人许铎认得,有过一面之缘,在广县的饭局上,云川的亲卫,云逊。
军士向云逊说明许铎的情况,云逊也正好看向许铎,觉得相熟,一时却记不真切。
“云将军,我是许铎,我们见过一次,在广县的时候。”许铎与之攀个交情,想从他口中,知道此间发生的种种。
云逊上前,近看许铎,总算记起来了。他并不喜欢许铎,因为他仅靠一个拉力赛赛的冠军,得到了云川给的将军令,而这,是他这个跟随多年的亲卫都没有的待遇。
虽然心有芥蒂,云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算起来,他和自己也是一个阵营的,便和他说道两句:“宋元牵连谋逆,已经下狱,我此番过来,已寻得证据,换个地方投奔吧,别辜负云帅对你的好意。”
“府里的人怎样了,我能去看看吗?”云逊默想片刻,点头允可。
“将军,是否不妥?”那巡逻的军士提醒道。
“没什么不妥,就算有什么问题,也轮不到你来担这个责任。”云逊淡淡道。
许铎进了宋府,府里的下人胆战心惊,怯生生的眼睛里尽是惶恐。找了个侍女,问起宋平君的情况,侍女明显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完整,许铎便自寻去了。
宋平君的别院里,许铎没见到她的身影,未经许可,闯入女子的闺房,多少有些莽撞,此时却顾及不得。除了一间淡雅的闺房,隐约的香味,别无他物。
又寻了一些她平常爱呆的地方,依然没寻到她,忽然有些失落,好似辜负了宋元对他的信任一般。
心下沮丧之时,却峰回路转,在回针青苑的时候,见到了宋平君。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依稀成熟诱人的曲线。突遭变故,脸上稚气全消,举动间浑然一种媚态,惹人怜爱。
她弯着腰,抚摸着大白的脑袋,时时有三两笑声,却带着些许沙哑。注意到了来人,慢悠悠的扭头,见来者是许铎,却惊讶万分,俏脸倏忽变色。
“怎么了,我哪里很奇怪吗?”许铎走上前,笑着问道。
“你不奇怪,只是你回来这里,有些奇怪罢了。”宋平君笑脸上带着泪,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们没有难为你吧。”许铎道。轻抚了大白的皮毛,算是见面的问候。
“怎样才算为难?”宋平君道,或许是有人倾吐,笑脸挂上一丝凄然。
“是了,你知道宋叔发生什么事了吗?”许铎问。
“能有什么事,娘被他害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宋平君的话太平静了,平静得让许铎觉得害怕。
她像是不怕死了,也就是说,她没了活下去的欲望,这很难,初归时的笑脸,像是寒冬前最后一次阳光明媚,许铎低下头,不知什么滋味。
许铎知道,她太压抑了,她死去的母亲,和变故发生时的孤苦无依。轻声道:“你娘的事,能跟我说说吗?”
“你是谁,我干嘛和你说?”宋平君情绪忽然激动,一掌推向许铎,许铎却未动分毫。
“我们是朋友嘛,还一起建过房子,你看。”许铎说着,指向大白的小圆棚。
宋平君看向那粗拙的小圆棚,悲伤忽地蔓延开来,不住地抽泣。
许铎鬼使神差的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想要安慰她,入手处却是滑腻的肌肤,正待他要收手的时候,宋平君顺着他的手臂,侧身抱住他的熊腰,粉脸贴在他的胸膛,泪水浸透了衣衫。
好半饷,抽泣才停下,许铎不自主地在她背上轻拍,像是哄小孩睡觉的样子。平静下来,许铎才发现,自己一直拍的地方,未着寸缕,是她微起伏的肩胛。
“你还回来干嘛呢?只会连累你的。”宋平君静下来的第一句话,让许铎感怀不已。
“怎么会呢?宋叔对我好,与我爹也是好友,就像我父亲一样,你就像我妹妹,怎么会连累呢,我们就是一体的。”许铎自解道。
“只是妹妹吗?”宋平君忽地用力抱紧了许铎,被泪水浸透的衣服像是为了情趣一般,带着丝丝柔润。
看着她主动中带着羞红的脸颊,若说许铎不心动,那是万万不能的,只是想到她还在监狱的父亲,生生压住升起的邪火。
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便将这滚烫的身体分开,柔声道:“说说你父亲的事吧,也许还有机会救下他的。”
宋平君似已经从刚才的情乱中走了出来,看向许铎的眼神,仍还有些许埋怨,不知是埋怨她的失态,还是埋怨他没有顺势成了好事。
想到父亲,宋平君又甚是绝望。
她略显柔弱的姿态,让许铎觉得欣喜,不是因为他喜欢柔弱,而是在这看似的柔弱中,她再次有了活下去的渴望,是生命的希望。
两人往里屋走去,许铎卧室里没有放桌子,两人并肩坐在床沿,罗帐高悬。
宋平君道:“那年我才八岁,我们一家人,住在一座更小的房院里,他说要去办点事儿,半夜出了门,那一夜风雨交加,像是鬼叫一样,结果没等到他回来,却等来了贼人。”
许铎静听着,宋平君续道:“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两人,只当是求财的飞贼,就要逃走,却听到他们有人喊,‘不要走了人。’我才知道,是冲在我们来的。娘亲把我藏在水缸里,她却自走了出去,和来者争论了起来,他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清,只觉得骨头都在抖,生怕下一刻,水缸的盖子被揭开,我要孤零零地面对数不清的凶恶贼人。”
许铎轻搂着她的肩膀,她说起往事,神色中尽是悲伤,许铎仍然没有制止,他知道,如果不让她说出来,或许,这个心结将一直伴随她,令她不得展眉。
“很久之后,我听到了大量的脚步声,我爹把我从水缸里抱起来,他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可是,我却恨死了他,因为那天,我看到了我娘的尸体,血肉模糊,地上铺着一张旗帜,画着尖牙蛇头,像是在炫耀一样,为什么,明明做了恶事,他们还敢炫耀。”宋平君忽地尖声吼叫,一口气没有提起来,忽地瘫倒在床上。
许铎把手放在她鼻尖,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只是过于激动了,放心之余,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脱下鞋袜衣裙,只剩下一件单薄的汗衫,为她盖上了被子。
“尖牙蛇头吗,你们成了我第一个恨的对象。”许铎默念。
许铎再回到宋府大门的时候,云逊还未离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吃着橘子。
“我想求见云帅,可以吗?”许铎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你去得晚了些,想好理由了吗?”云逊自吃着橘子,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