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只剩站台口还映出一团幽冷的光。
她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咬牙拽着行李,一晃一晃地往前扎。她的腿因为妊娠浮肿的厉害,鞋子换大两码,可还是挤得难受。冷风夹着尘土,汇在洞口仓乱卷出,扑了她满身满脸。她踉踉跄跄闯下石阶,遮丑的墨镜早不知落哪儿了,左眼窝里的假眼珠被惨白的壁灯照得清澄澄,都顾不得了。
残缺的视野剧烈震颤,像电影里特种部队营救人质的画面。
行李箱快拖散了,箱底的轮子在地砖上打着旋,尖利的声音能把耳膜刺穿。
她不断的自我催眠:既然你要活着,那无论怎样,我都陪你。
列车进站了。
她的心跳随着地轨的震动不断加剧。她加快步子,几乎用尽全力,快!快!快!她一心只想搭最先到达的列车,不管它去哪儿。
蹭……
她的心登时停住,先是手掌处传来的裂痛,身体接着晃了晃。几秒钟后,她才晃过神来,该死的箱轮卡在了地砖缝里。
她盯着刚刚停住的列车,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眼一闭,心一横,猛挣两下,再度袭来的裂痛险些让她昏倒,可箱轮却纹丝不动。她能感受到体内的情绪,像高压电般乱窜,她无计可施,即将崩溃。
她孤零零的立着,满心绝望时,身边却多了个人。她还没看清,那个人已经俯身将箱子扳了出来。透过冷清的灯光,她看到那双手又老又瘦,让人很难相信会有那么大劲儿。震惊之下,她想到了什么,又惶惶然不敢多想。
“陶莺,你要去哪儿?”
她心里一凉,呆住了。这个名字还只存在于刚买来的假身份证上,连她自己都还没记熟。
“我们知道它还活着。陶莺,它不属于你。”
面前这个人像是没有体温,甚至,有他在她反倒变得更冷。她不做声,更不敢看对方的脸,僵直的目光落在一条鲜红的领带上,领带尾端有一枚金线织成的中心有个‘M’字母的正八边形图案。
那个人凑过来,那枚金色的图案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它是美丽岛的,你不能占为己有。”八爪鱼般的声音。
她撒开行李,右手死死护着肚子,身子一颠一颠往后撤去。
终于,那根枯细的胳膊像觅食的蛇,慢慢游过来,“把它还给我们,还给我们……你逃不掉的……”
她想躲开,却发现身体动不了,那只冰凉软滑的手,已经触到她。情急之下,她仰起头,张开嘴想喊救命,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声。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地铁缓缓开动,即将驶离站台。
她盯着一一闪过的车窗,眼角渗出了血。
车速越来越快,震动越来越密,声音越来越响……她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心神未定之下,她听到厢顶传来乘务员温柔的提示声:欢迎来到重庆。
这几天,她不停地转车,已经逃了上千公里。
她隔着车窗望出去,月台上迎来送往的人,笑容安详,神色平静。时间流过这里,变得很慢很慢……
就这儿吧,她兀自想。
她蹒跚地走出车站,撑着行李箱站稳。
街上行人寥寥,淡青色的天上干干净净,只贴着几颗小银星星。
她摩挲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宝贝儿,你会在这里长大。”
身后,太阳被清丽的霞光拥着,缓缓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