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冬至,转眼就到赏花宴。
年关在即,也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人流汹涌,买卖两旺。但是细心的人会发现,今年不同往年,那生意最好的居然不是孙春阳的南北货铺,而是丝绸铺和胭脂水粉铺。
要问为啥?答案很简单,就是那份《商业期刊》,连着多天都刊载了关于赏花宴的专栏文章,赏花宴还没举行,就已经开始造势。虽说贵族的赏花宴跟普通老百姓没多大关系,可架不住人的那颗好奇之心,身体是去不了,可幻想总是可以的,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幻想,那《商业期刊》就把这称之为云赏花,从此,凡有女子的地方,无不是以极大的热情来投入到云赏花中,不要说女子,就是那年轻伙子都无比热衷。就算人有云泥之别,想象却没有阶级之分。
造势造足了,接下来就是连篇累牍的关于赏花宴的各种相关推荐,头一天,赏花宴之服饰篇,除了介绍新款服饰,还有详细的服饰搭配技巧分享。第二天,赏花宴之化妆篇,更为详细的介绍了最新化妆技巧,并配了简洁的图示,比如眼妆示意图,腮红示意图,以及唇彩示意图。第三天,赏花宴之美容护肤篇,这篇更不得了,把美容知识技巧详详细细的介绍了一遍,还配了多张图来展示,算是古今美容护肤之集大成者。第四天,纤体减肥篇,第五天,彩妆篇……天天科普,天天轰炸,其新奇独特内容形式就像突然给人们打开了一扇通向另一世界的大门,可谓赚足了眼球。
这就像干柴遇烈火,嘭的一声就点燃了女性群体的消费欲望之火,头一天的文章甫一出来,街上那绸缎铺子的生意就开始火爆异常。江宁地区本就是丝织业发达,江宁织工,当数天下第一,城中一百零四种铺行,光丝绸铺行就十之有二,就可想那火爆的场景,估计也是百年未遇之大轰动。
头一天就如此,接下来几天,更是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凡城中的绸缎铺、胭脂水粉铺、哪怕是药铺,只要买家一来,无不一扫而光,就连陈货都一件不剩,居然卖空了?而且家家如此!这时代男女皆敷粉,服妖遍地走,消费力难以估量,就是那铺子的老板掌柜齐齐上阵,都不足以应付火爆的买卖,老板是高兴疯了,但也愁死了,没货可卖了!
所以又出现另一怪现象,各种铺行牙行无论实力大小,连夜开始筹货调货,从周边,从苏松杭,甚至从京城,从山西,更甚者从蜀地,一道道指令发下去,驿站商路就开始繁忙起来。丝织业也连夜开工,原来每日需走桥找做的佣织也成了紧俏人才,更别说相关的原料行,染印行,机坊等。整个产业链被带动起来,就像上了发条的自鸣钟,成了永动机。所谓一环通,环环通,买与卖再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而是市场那只无形的手,消费决定一切。
这上发条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邬阑。
其实她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是如抽丝剥茧一样,恰好牵住了那个头。而且最大受益者也不是抚莱阁,报行反倒是最直接受益者,那戴春林的少东家连夜找到舒岱宗,谈也不用谈就直接定了一年的广告版面,本地的罗缎行的也不输气势,连买两个大版面打巨版广告。报刊每日发行量从最初的几百份一跃至几万份,近来更达到了十万份之多,版面增加了不少,自然价钱也涨了,如今每份五文钱,这还不是最终卖价,有那报童卖到了十文一份,即便这样都还不够卖,皆大欢喜的局面。
舒家人傻掉了,连带抚莱阁一众人,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奇遇?如今他们看待邬阑如神祇一般,就连郝大壮看她也如看金矿一样,仿佛她张张嘴,就有金子掉出来。不过邬阑倒是没什么感觉,前世的她本就网红达人,自然深谙此道,什么蹭流量带话题,明星效应带货达人,无不信手拈来。
戴春林定了一年的广告,邬阑也回赠了一个idea,其实就是随口一提,做赏花宴冠名的彩妆系列盘,附带一套化妆刷,限量版一万套。戴春林本就脂粉见长,那少东家也是极有心,如何运作法一点就通,回去后立马实施,化妆刷还是找的南浔湖笔大家定制,其设计精美绝伦,质地精良,绝对称得上是收藏级的限量版。定价九十九两银子一套的彩妆盘,几天功夫就被炒到的天价,那戴春林自然赚的盆满钵满,真是要数钱数到手发软了。
但这一切也绝非偶然,其实自邬阑接到帖子那时起,就已经开始筹划了,虽说只是动动嘴或提提笔,但带来的效应却是巨大的,就好比一只蝴蝶轻轻扇了一下翅膀,遥远的太平洋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一波浪还在高潮,第二波浪又来了,抚莱阁率先搞起了赏花同庆,满十赠十的促销活动,不消一日,再看城中,有泰半酒楼食肆都推出自己的节庆促销,无不模仿抚莱阁,鲜有创新。即便这样,那也掀起了吃货们的狂潮,本来年关在即,餐饮娱乐业都是极兴旺的,这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赏花宴还尚未举行,这各行各业就已经赚的盆满钵满,普天欢喜。王谢两家恐怕想破脑袋都没有料到有这样的效果,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有来者!
这一商业传奇,足以彪炳史册。
回眸再看整件事的历程,有一至关重要的人物,就是米其林。如今可是红遍江南江北,江左江右。只是谁都不知此人是男是女,由他捉刀的几篇文章被天下女子奉为圭臬,并出书立作。而潮流风暴中的真正始作俑者,此刻又在规划另一个重要的事情……
赏花宴献艺之事,早被她抛在脑后,忙的忘记了,直到开始的头一天,邬阑才想起来。
她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迎来了举世瞩目,万众期待的赏花宴。
灵岩山下,风光秀丽,到王家梅香园的道路,也被整饬一新,因为有皇室的卤薄仪仗经过,所以出警入跸,庄重非常,一大清早就已经有华丽马车往来穿梭了。其实走到这里之前,所有宾客的马车就已经接受了一次夹道欢迎的洗礼,因要穿城而过后出城,这一路走来,热忱的百姓鼓掌欢呼,即便是下天子一等的福亲王爷,也有些受宠若惊。
个中原因自不必赘述。
而邬阑则是跟着另一波队伍提早进了梅香园,这一波人不是王家的雇佣,而是被邀请的江南一带有名气有来头的庖厨高手,厨中巧匠。对于同行,邬阑自是敬重非常,彼此交流还算愉快,竟也不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难挨。
这一处园林设计繁复精巧,相比抚莱阁完全风格迥异,厨房都有专门的命名,大厨房名为炼珍堂,而小厨房则叫行珍馆。
小厨房是薛婉专用,薛婉虽出身曲中,但极善厨,这倒是令邬阑蛮意外。不过想想有美人为君洗手做羹汤,这王家家主真是享尽天下男人之福。
炼珍堂是一老婢做掌理,在王家颇有地位,此老婢精于饮食,专管王家大主子的饮食烹饪。虽然时下厨娘地位低下,但有本事的厨娘,也只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才配得拥有。
邬阑一行人正在偏厅等候,他们此时并没有分派事情,众人围坐桌前,吃着茶水小食,聊聊八卦闲篇儿也挺惬意。而炼珍堂里却早就忙碌开了,已有丫鬟端着各色点心进进出出。点心品种挺多,有些邬阑见过,有些也是听过没见过,诸如五珍糕、酥儿印、雪花酥、糖榧、煮砂团、糖薄脆等不一而足。
梅香园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这园子的北园为一片大石堆叠而成的假山群,风格奇逶壮丽,山旁还蜿蜒着一索溪水,沿岸栽种着桃柳兰梅;而东南角是一片庭院,山房亭榭楼阁轩馆一应俱全;西南角则是盆景园,奇珍园。这梅香园本是依地势而建,并没有一整块较平整的空地,索性就选了东南角那一片景色极佳的地方,倚着亭榭廊庑搭了高低错落的露台,巧妙的把宴会场所与自然景色融为一体。一索溪水蜿蜒过露台,又自然的分为两岸,此岸是女宾区,彼岸为男宾区,这样即遵循了礼制,又可隔岸相望,别有一番神趣。
溪水上游设有主宾席,事先搭了一排幕帐,围以华丽的紫色绡幕。主宾席东西两边各设了酒亭和膳亭,两亭边上还设有珍馐醯醢亭。溪水里同样设了流动酒席,是仿了曲水流觞,但意味却有些暧昧,那顺溪流过的酒席不知最终会是哪位才子佳人能共饮此觞?
这样的设计还真是煞费苦心。
王家为男女贵宾皆配了暖轿进出,攒尖葫芦顶,轿身覆青色帷幔,正面帷幔对开,女宾配女轿夫四人。独大长公主的暖轿是青顶垂银香圆宝盖,攒抹金铜珠顶,四角各垂飞凤,配女轿夫八人,这样的仪仗自然是非皇家不能用。
此时园中已有男女宾客,丫鬟仆妇皆穿梭其间,香衣云鬓,钗镮琳琅,一派花团锦簇。而当公主凤骄一落,大长公主从轿中缓步走出,仪态万方,气势夺人。随后一步又出来一女,气度丝毫不逊色大长公主,在场所有宾客竟不约而同被她吸引。
此女极美,一身秀骨清韵,笑靥宛媚天然,只消往那一站,那就是世间所有的美好。她就是谢氏采箐,谢家嫡女,祖父正是谢澜。她的美不独独是容貌,还有周身的气度,只有古老世家才能赋予的底蕴。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炼珍堂这边,出现了一位嬷嬷。这嬷嬷身着素色织锦妆花长袄,玄色五彩遍地金裙,头上只束了一个圆髻,插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子,这通身气派,哪像是嬷嬷的打扮?
只见这嬷嬷走到偏厅,敛衽微幅,道:“众位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