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越之所以问出这句话,没有什么别的深意,只是有些不满。
他并不清楚池明繁与池疏影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他清楚地看到两人从头至尾都只是看着,只字未说,甚至没有表态。
换做普通人,哪怕是忽然发觉自己的宗门地位崇高,面对皇帝这样的存在依然会有些潜意识的畏怯心理,更不要说当众指责他们的过错。
但时越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最初见面时的僵硬反应只是有些不适应,如今早已平复下来,在他心中,池明繁也不过就是个权力大些的中年男人。
而池疏影则是与他已经认识了不短的时间,可以当做朋友看待。
而他们并没有帮自己说话。
所以他对他们有些不满,于是就这么说了出来。
他想的十分简单,然而这句话却是在场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只是权贵们,就算是池胤和那南熏国特使都一时有些错愕。
这里是沧溟皇城!
哪怕是身后站着白堕这样的庞然大物,倚天阁的少年们至多也就是行事随意一些,又怎么敢真的对一国之君如此出言不逊!
更不要说他话中所指的并不是皇上一个人,而是包括池公主在内的整个池家!
权贵们从惊愕的状态回过神来,立刻从位置上站起,头上青筋暴跳,显然怒不可遏。
“大胆!”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在圣上面前口出狂言,当斩!”
先前做出的姿态是为了在圣上面前表现,而这时候他们的愤怒都是真实的。
在这皇城之内做出如此僭越行为,即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也不够弥补!
陈飞宇对这变化也有些意外,但没有说话,手中的剑也没有放下。
一时间,殿内群情激愤,喝骂声质问声此起彼伏,滔天的怒气汇聚成了风暴旋涡。这些权贵平日里最擅长的,除了薅羊毛便是骂人。各种词句层出不穷,音量被控制得恰到好处,不至于让台上的大人物们听着心烦,却又气势充足。
而站在这片旋涡中心,承受着所有怒火喝骂的,就只有时越一人。
白悠?看着这一幕,脸色微白,然而月上谈的排名再高也只在普通场合有些作用,她身后毫无背景,在这样的时刻又能说些什么?
顾意也又气又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帮师兄回骂过去,这才发觉自己不会骂人,只能焦急地看着时越的背影。
时越没有说话,因为这时候说话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向了台上。
池疏影也看着他。
她眼瞳依旧清明,只是似乎多了些低落的神色。
时越把头转了回来。
她似乎有些苦衷,但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也解决不了问题。
既然她不愿意说话,自己也懒得说话,那干脆走了就好。
既然此处不留人,那么离开就好。
心里这么想着,他就准备无视耳边的怒骂声,带着身旁两人离开。
就在这时,年光殿的大门轰然洞开。
……
……
权贵们正在肆意发泄心中的怒火,顺便把几天来的各种郁结也一起释放出去,正骂得好生痛快。此刻忽然被打断,自然更加恼怒,一个个面色极为不善地转头看向门口,想要看看是谁这么不开眼在这时候入殿。
门口只站着两个年轻男子,一身银白戎装,英姿飒爽。
看到他们,不要说权贵们脸色忽变,就连台上的池胤与南熏特使都面色凝重了起来。
门口处,站在右边的那人鄙夷道:“为何老远就听到狗叫?这沧溟皇城内莫非养了不少不听话的猎犬?”
不知为何,先前权贵们气势汹汹,此刻竟然不约而同闭上了嘴,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反驳。
时越微微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感兴趣,准备带着两人离开。
然而门口站在左边的那位年轻男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低沉,与他俊秀的外貌十分不搭:“时越兄请暂且留步。”
时越脚步一顿,看着他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看向安静坐着的池明繁,躬身行了一礼:“我与王副将来得晚了些,还请见谅。”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池明繁忽然微笑说道:“无妨。”
接着年轻男子抬起头来,看着池明繁问道:“先前听着时越兄的问题,我也有些想问个问题。”
“你们沧溟皇室……颜面何在?”
比起时越的那句话,他所说的算是颇为委婉,但意思未变。
然而这时候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只是愤愤看着他。
时越忽然注意到,那陈飞宇先前一直都是一副骄傲冷漠神情,在看到门口的两个年轻男子之后,眼中顿时闪现出了很多炽热的情绪。
那不是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更像是一个痴于武道之人棋逢对手的兴奋。
年轻男子语气淡淡,继续说道:“先前时越兄并没有错,你们同为沧溟国人,为何不帮他说话,反而向着一个外人?就凭对方背后的势力强大?”
他看向那持剑少年,轻声说道:“你们可以问问,他陈飞宇敢不敢在我面前,说我大周子民半句坏话?”
他面对满场的沧溟权贵,面对从倚天阁走出的少年剑道天才,言语竟是锋芒毕露,不留任何情面。
最为让人意外的是,到了此时,依然没有任何人说话。
这便是等同于默认了某个事实。
在这一身银色军装的青年面前,哪怕是倚天阁中人,也要礼让三分。
这青年是何人?
时越想着他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中大周两个字,明白了过来。
但很显然,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权贵们和台上的大人物们,早在看到两个青年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哪怕是最弱小的缙云与九原,也同样有自己的军队,当然也有军装。
但银白色的军装,这整个天下只有一处存在。
那便是大周。
大周的军队,无论步兵骑兵,都是天下最强,所向无敌。
但这并不是场中的人们沉默下来的原因,若是要论实力,谁能比大陆第一强者白堕更高一筹?
他们不语,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并不占着道理,在这青年面前也无法用身份压人。
大周的军人,向来都处在人族与妖族战场的第一线,每年死伤的人数恐怕要比整个沧溟军队的总数还多。
他们没有什么权势,没有通天的道行,哪怕是公认最强的太平营,也只不过拥有一个天门境界的将军。
但他们屹立于那座天下著名的燕门关前,用血肉之躯守护着这片苍茫大地。
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存在,妖族大军早已挥师南下,深入虹映大陆腹地,杀得人族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如今暂时的和平,可以说都是大周边军带来的局面。
时越看着那两人,心想他们才是人族的守护者。
是的,在所有人的心中,无论立场如何,是敌是友,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大周边军,便是守护着人族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甚至可以说,他们代表着整个人族的血性与荣耀。
所以面对这两个青年,所有权贵同时沉默。
哪怕是权倾朝野的池胤,声名远扬的南宫长老,也只能沉默。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资格在大周军人面前谈论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