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假东西”对自己跪地求饶的景象,李信生便忍不住的咧开嘴笑。
笑了一会儿,自觉这副模样在别人眼里可能有些傻气,便又恢复往常“神秘莫测”的姿态。
说实话,一个瞎子闭上眼睛,镇定自若的模样还是很有唬头的。
当然,他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周围的几位师兄们都在忙着练功,为了看他的窘态,出了个什么差错,那哪犯得上。倒有几个女弟子,颇为好奇的看向他,只不过看样子只是出于女修士的好奇心,而非是女修士的春心萌动。
牛真人也在默默观察着他。
刚才他傻笑的样子在牛俞眼中一览无余,他倒没认为这孩子脑子不好之类的,只是以为这孩子从小命苦,今天能学习修道功法,喜不自胜了。
“倒也不怨他。”牛真人想起了儿时的自己,顿发感慨。
李信生正疑神疑鬼时,脑中突然有人讲话,嘟嘟囔囔的,他听得不甚清。
不由得拍了拍脑袋,以为登山后又犯了迷糊。
拍着拍着,那话突然清晰:“莫乱动,好生记下。”
说完,便是一段段玄之又玄的语句在脑海中响起。
为首三个字,便是“入道拳”。
李信生霎时了然,连忙记下。
其实对于该怎样教授李信生,牛真人也是犯了难:
入道拳总计十二式,每一式都为一阶段,只有完成前一阶段,才可步入下一阶段。
通过每式拳法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从而开辟丹田气海,完成童子境的圆满。
入道拳虽是基础的功法,但却是希夷山数代修士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总结道典整理而成,“引气入体”的诀窍几乎全在其中,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这拳法在难易度上绝称不上简单——呼吸的频率要对,调整的方式要准确,拳法的姿势的要严丝合缝,不准有丝毫差异——这对童子境的修士无异是一种很大的挑战。
道统对这一境界,概为“童子”,既有对道的考虑,也有对修士的考虑。
因为这一境界的修士年龄普遍的都不高,勿用说对道的理解,就是对世间的理解,都难以让人满意。所以才要拥有金丹的真人来教授他们,而即使是真人也不能将自己的理解强压于每个弟子的神魄之中,来达成对“道”的正确解释,他们的教授方法只能是“言传身教”。
牛真人以往只要在前面打拳,后面的弟子们便能按照心法上的总纲邯郸学步,纵有不对,也能被他发现,及时指正。可对于瞎子来说,这便不行,以前也有瞎子,不过他们的眼睛能被法术医好,这个则不能……
他已经做好了一会儿去手把手教学的准备了。
这样的做法,很容易让这位弟子位于风口之中。
有句老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自己这般对待他,只会让其余一干弟子生出不公之心,那时,定然会生出很多事端。
他本不愿为之,可也无可奈和——只能说福祸相依吧。
就在他如此做想的时候,就见底下的李信生开始练起入道拳的第一式拳法——这一式,唤为“胎生”:天地之灵,皆有其生所,灵气亦然。此式为十二式之中“静之极”,为最难二式之一,讲求“天地万物,唯静生之”,从静中取道,注重通过拳式感悟天地灵气之状态,是修道的开端。
牛俞曾听师傅讲过:人生天地,无有不同,若有不同,必为病根。
大道追于自然,而人之自然在于普通。
在身体上,五脏六腑,筋脉穴位与常人有异,那必是得了病,这样的人是没有修道天赋的。
而所谓修道天赋,即为对道的领悟力。
体现在入道拳之上,便是能否将拳法真正姿态所展现出来。
有的人即使是手把手的教他,也学不会,不过片刻就会统统忘记,这种也是归于没有天赋的,世间人大多如此,大道在前,却一无所知。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牛俞牛真人本想用笨方法教会李信生,却没想到李信生直接入了门。
他心中不由得为之惊叹:好一个天才少年郎。
对李信生而言,他也只是按照心法上所描述的练习而已。
此式之静,犹如春生之草,人眼观之,不见生长之快,而待之成熟时,人们才惊觉,春已然到来,其生长之态,不可谓不静。
李信生一拳一拳挥舞,心中已有领悟,而他体内,天地灵气正一点点凝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旁人看他,只觉练的错态百出,少有天赋之人,才觉得他练的已登堂入室。
修炼,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黄昏,李信生在院子外的竹林里里练习“胎生”。
直至太阳彻底落下,他才就此停下。挥挥手臂,竟已酸麻不堪,全身上下也是如此,他知道这代表了今天已“修无可修”——修行并非“时修时得”,而是“按部就班”。
听了牛真人许多教诲的李信生也算对此中道懂之一二了。
而灵气入体,则让李信生对外界的感觉更加敏锐,力气更加大,呼吸更加悠久……等种种好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原先居然那般的沉重,现在的自己竟这般的轻盈,就好似…能上九天揽月……又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虽然“脱胎换骨”,但仍然未脱离凡人的范畴。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他推开厨房的门,一步跨过了门槛。
“回来了啊。”
女孩的声音一如既往,而屋子内的香气也还是那般馥郁。
对她,李信生已经非常熟悉:
这一个月的多半晚上,她都会出现在这间房里。
无他所图,唯爱吃也。
不过在这一个月里来,她倒是多了个兴趣:听李信生讲故事。
李信生倒是不反感,可说话时间有限,导致一个完整的故事都没说完。
对此,女孩的态度同李信生一样坚决:臭不要脸的假货还不赶快受死?
总之,李信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了一位难得的朋友。
又是一阵的折腾,两大碗新鲜的面条摆在了桌上。
一人一碗,李信生和他看不见的女孩对立坐着。
“咕噜,醋溜”两人吃面的声音有些不同。
李信生记得半个月前,自己能说话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情景,只不过那时自己问过她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她回答过,自己却因为她吃面时口齿不清而没听清,后来便再也没敢问……
想到这里,李信生心里空落落,觉得面突然不香了。
女孩这次吃完了面:
“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没等李信生回话,她已经将礼物拿了出来,小跑到窗户边。
“这窗户老是让春风肆意闯进,这次我要抓他个现行!”女孩儿将手上的铃铛挂在窗户的枝杆上,铃铛被风儿吹得左右乱晃,一声声铃响,似是娇俏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女孩的声音与之共同响起:
“我叫铃娘。”
“你之前问过我。”
“想了好多天,才觉得不能当做听不见,嗯,就算是回礼,毕竟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
若是李信生能看见,一定会惊讶于她此时赛若桃花般的脸。
“好好听。”李信生心中赞叹。
女孩听不到这声赞美,若要听到,必打趣问他:
“是铃声好听?还是铃声好听?”
蝉鸣不止的夜突然寂静开来……
女孩故作大方的推开门,回头朝男孩道:
“明天我不来,面不必再多做一份。”
李信生朝她点头,心里却想:还是做一份吧,万一她饿了要来呢?
又过一会儿,屋外蝉鸣又起,李信生端起两个空碗想出门刷洗,走到窗户前面却突然停住。
风吹在他的脸上,铃铛嗡嗡作响。
——原来不是春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