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是这一柄吗?”
村上身型佝偻,疤痕旧伤满布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将古刀举起,右手握刀柄,左手缓慢地擦拭着刀身,全程如视珍宝。
“在你入苏京之前,刀先借我一用。”冬方有常从他手中接过这柄凶器,刀身在帐内烛火的映照下,凶威慑人,时间似乎倒回到它还是一滩液态热浪时,从炉中倒入模具,冷静成型,被比自己下等的器具千番敲打,终成利器。铸造这把刀所使用的钢材被称为玉钢,雇用多名铁匠花费数周锻造,全程更要举行一系列神道教仪式。木质刀柄,护手小而方,由暗金制成,低调奢华。
“苏京王白喜,我怕被他识破。毕竟是聘请刀宗教他养子,再谨慎都不为过。”
“你一生无闻无名,仅在暗中听我父亲差遣,比另外几个王家刽子手的身份要隐秘的多。我再三确认过,一切和你有关的人事物,你的过去,皆已灭迹。”
一只燕尾蝶在帐内漫舞,停留在刀刃上。冬方有常这才和村上那双死寂的双眼对上,没有因不适而避开,“牢记,务必要让这柄刀落到苏时似手里,还要做得不让他起疑。不过如此良器,没人会不动心。”
向村上摆摆手,他应声退下。
远处以莱城的轮廓在上半夜突起的雾气中依稀可见,光城门就有七座。冬方有常拇食指弯合,对着静止在刀刃之上的燕尾蝶用力一弹。万籁俱寂,只听得到一滴又一滴雨点和镜面相碰,过了一会儿又被依稀可闻的歌谣声所取代。
忘川。
Orianna瞥了一眼冬方有常腰间的古刀,刀具先是发出微微的颤鸣,接着陡然出鞘,在半空踉跄翻转,又呈跌落之势,最后被冬方有常一把抓住。
“以莱城中的王卫兵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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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西头,蛙声惹人恼。今夜又要彻夜难眠。尽管父亲尽力瞒着以殇,她也清楚围城的局势十分不乐观。下个拐角就是父亲的寝室,一路上躲在雕花护栏后面,左右观察,平时守在长廊要处的那几名王卫这两天却不见踪影。一只燕尾蝶匍匐在墙角,以殇凑到窗前,算是加入它偷听的任务。屋内父亲正和一名女官低声商议着什么:
“两天了,整整围了我两天,别院又没存多少水食。这群贼狗才,他们是要拿我的人头去冬方老头那求和。”
“要不从地下密道...”
“让我就这么把以莱城拱手相让?给那群直娘贼?”以鸿突然起身,身下的高椅吱呀一声向后倒下,“逼人太甚!非人哉!”女官低头不语。以鸿似乎突然镇定了下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久久无言。
“你...等会去取匹白绫来。别一副这种表情,又不是给我用。”
“你怎么舍得...”
“若明日那群含鸟猢狲还不卸甲请罪,待以殇熟睡后,便由你...你到时候就说,夜间去照看王女,打开门后就看到了她自缢的场景。”
“王是要让我背负此等罪名吗?若王卫统领请求亲自验尸,他还看不出那是旁人勒出的痕迹?”
脚下头顶的砖瓦突然移动起来,竖立的梁柱旋转颠倒,以殇顾不上抓住身旁的扶手,顺着地面倾斜的方向滑呀滑,满耳都是金属相击的刺耳尖声和士卒震耳欲聋的吼喊。
忘川有勾魂者,为妖甚邪,为人甚伪,营谋甚贼,遇客甚劣,祸殃甚广,然门庭若市,魂溢。
以殇终于看清这个陌生的地方。繁茂的水仙群一直绵延到天际,上方诸天心宿凋零到只剩那么一片,最近的那颗上面坑洞沟渠山陵原地的痕迹清晰可见。一只燕尾蝶在附近的那支水仙上走走停停,以殇一时好奇正想伸手逗一逗它,“想活命,就离它们远点。”是那个男子的声音,以殇侧过头,他一脸谨慎,手中的长刀从刀鞘中抽出大半,一身黑色冬方武服利索挺拔,步法配合握刀的姿势,显得浑然天成。在他身旁肩高的位置,有一女子,出尘脱俗。
以殇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慢慢和他俩拉开距离。
冬方有常用刀鞘点了点脚下的镜面,“你老爹以鸿手下的王卫兵变,要求以莱王把你交出来,才有了这堆乱子。刚才你不是亲耳听到,以鸿只想着自己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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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殇的房门敞开,屋内色调轻盈温暖,一组粉红色印花枕头立在床头,重腿桌椅上雕有各色小动物,梳妆台倒在剑麻地毯上,旁边正是以殇的“尸体”。
“王,不是我...到的时候她就已经...谁想得到殇儿真的...”
一只燕尾蝶从假尸里飞起,以鸿突然慌了神,跌坐在原地,“殇儿,是你吗?你要是真不怪我,也带我走吧,不然我在这人间欠的债,它们要追我,日日夜夜地折磨,跟着我到地下三尺......
“王,你看这白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以鸿颤颤巍巍地从她手上接过那匹白布,慌张地检阅起来,室内暗淡的烛火偶尔跳动几下,像是在说着:“勒死她的,是这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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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纤艾画里和本人差多少?”
“有一幅是去年她成人礼的时候,一个苏京的街头画师机缘巧合溜进了仪式人堆里,潦草作了幅远观的侧面画,多人转手后又卖到了冬方城的地下黑市,被一个朋友拍下,用作给我的赠礼。”
以殇拍了拍冬方有常的肩膀,有几分称兄道弟的意思。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冬方有常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以家子弟里,你和以良药最亲近?他已是我那俩哥哥的阶下囚,想不想救他?”不待她回答,“想,就在旁边好好看着,少说话。”
二人离开忘川,前往以莱城外冬方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