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自己还和冬方有常在一起,船只即将到达冬方港,怎么到了这里?只记得听到门口熙来攘往的,甚是热闹,其中几人还亲热地叫着“纤艾纤艾”,唤她出去,还有自己跑上去加入他们时快意的笑声。醒来后躺在这片水仙群中,大群大群的燕尾蝶从身边飞过,有几只似乎还偷偷回头打量了她几眼。
只看得到女子的背影,跪坐在那儿忙活什么,暗红色的头发在这片蓝色中分外显眼。
白纤艾把身旁半睡不醒的冬方有常弄醒,“终于见到Orianna了。”她用指甲敲击几下舱壁,“Orianna,你已经甩不掉她了对不对?”
从她的角度看去,冬方有常似乎一脸笃定,“这一切的确都是因我而起,要是最后以我而终,岂不是很有诗意。”
停船靠岸,冬方国的风光尽收眼底。白纤艾倚着舱门,不知为何心情大好,心中的矛盾纠葛似乎都留在了那座回忆满布的苏京城。这几日好不容易才没有再度彻夜难眠、反复质疑自己的抉择,不知这样的好兴致能持续多久。还有个好消息就是苏京港到冬方的航道并没有被封锁,也没有多艘插着冬方旗帜的船只去巡捕逃亡的苏京白氏。以莱和苏京两国之力入囊的冬方国主冬方有常,对外界封锁了和苏京王室相关的大多数消息,白家众人是生、是死、是囚徒、是鬼魂,旁人只能猜疑。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到达陶袁村。
陶袁村起初只是一个季节性停泊点,别处的渔民们来这捕捞鲱鱼和比目鱼,带回去加工出售。百年前一批渔民在岸边定居,泥炭过度挖掘造成海岸侵蚀,不得已才向内陆迁移,而后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村落。冬方友常让随行的侍卫守住出入要道,把那柄古刀交给白纤艾,然后和她一起走进这个陌生的村落。二三十户人家傍水而居,河中卵石在不远处篝火的映照下,不知孕育着何等神奇。二人不请自来,加入这喧嚣的夜。一群孩童从他们身旁蹭过,带着他们对世事无常的无知,去凑篝火旁成年人饮酒舞蹈的热闹。苏时似三人仍未现身,不知他们中的哪一个对这次的重逢更为百感交集。
到了曲终的时刻,冬方有常反倒害怕起来。苏时似换上那天比武时穿的长袍,来继续他们未完的对局。他面容憔悴,对面的冬方有常仍然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这一切除了让他对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更感愤怒之外,只能化作一句请求:“让我和纤艾单独说几句吧。你还不至于拒绝我的遗愿吧。”
生怕惊扰到内心仍在挣扎着的白纤艾,冬方有常小心地注视着她从腰间解下、斜放在腿上的古刀,刀尖指在他和苏时似之间;之前用作刀穗的护符早已被扯下,几缕暗红色的发丝正被她编织成一个灵巧雅致的冬方同心结。
随行的侍卫们照计划行事,陶袁村四面起火,渔民们这才注意到身处险境,携老扶幼呼救奔逃,给这个庆祝的夜增添了另一种喧闹。不一会儿就已经热浪翻滚,炽焰腾空。
白纤艾紧握刀柄的手挥向身侧,不偏不倚,正中冬方有常。
远去的叫喊声,眼前的篝火,贯穿肚腹的古刀,都变得朦胧不清。那几个自我放逐的白家人在眼前一闪而过,不知道他们此刻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故事即将完结的时刻,脸上有着那么一丝慌乱,脑中却一片空白?他这个生在苏京的冬方人,不知死后会依据哪国的信仰被审判?头上的星宿一片模糊,脚下的土地被撕裂开来,冬方有常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作点点微茫,在光火映照下划出一道道炽烈的轨迹。
他终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