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王?”玉灵笙眯着眼睛凑近了那公子仔细瞧了瞧,半晌,长长地“哦”了一声,嘿嘿笑道,“瞧着面生,定是独独剩下没认识的那个三皇子了。”
小红一只手又捂上了脸,小师父又要得罪王爷了,还是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
栎王江枫愣了愣,却温和地微微笑了笑,立刻便令在场众人如沐春风般心中一柔。
江枫先向着众士卒道: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又转眼向玉灵笙道,“我认识你,小玉侍卫,你方才说要抚琴?若你会抚琴,我倒带了一把七弦琴可以借你一用。”
玉灵笙龇着牙笑着,十分开心地拍着手道:
“好呀好呀。”
白青泽觉得,如今还不用上前去,便先瞧瞧这兔子还能折腾出什么来,若能把栎王这等好脾气的得罪了,倒也算是一桩了不得的本事。
江枫从士卒们的营帐后面取出一把七弦琴,慢条斯理地在玉灵笙面前安置好,十分有礼地伸出手道:
“请。”
小红见到琴,立即来了兴趣,心想反正众人看不见他,他便肆意蹲下来细细端详这把琴。
“真是好琴啊,与那把魔琴的质地不相上下!”
他十分欣喜地抬头看小师父,却见得小师父呆呆坐着,咬着手指,默默地看着琴,并不见得会弹的模样。
白青泽挑眉,果然如此。
小红绝望地蹲在地上,如此好的一把琴,小师父可以上手却不会弹,而他又是个不便现形的魂魄,连触碰都无法触碰,可真真是暴殄天物。
沮丧了一会儿,小红突然灵机一动,坐到了玉灵笙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缓缓落下,与玉灵笙的活体之手重叠起来,算是只将自己的手附身在了玉灵笙的手上。
接着便操控着玉灵笙的手,弹了一首自己最熟悉的曲子。
这曲子十分舒缓,旋律悠然空灵,温情脉脉,听之令人动容不已。
在场之人无不静默聆听,沉浸其中。
江枫不知何时已愣住在了原地,眼中泛起朦胧的雾光,一曲终了,他木然地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曲子?什么曲子。玉灵笙此时虽然不似刚才那般撒泼,但又已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只不言不语地看着江枫,灵台上是一片混沌。
小红在一旁怔然地看着江枫,虽则对方并看不见自己。
他知道这首曲子?
白青泽见状,心想或许江枫会知晓小红的身份,于是很适时地上前去,对着玉灵笙道:
“本将军四处寻你,你竟在这里吃酒抚琴,快活得很。”
又将眼神飘向栎王,故作惊讶地道:“栎王殿下也在这里,那小玉弹的竟是栎王殿下的琴?不成礼数,小玉,将琴还给殿下。”
话毕便将玉灵笙拎起来拉到一边,顺脚踹了一下小红,小红也连忙跟着起来退到一旁。
栎王仍怔愣着,良久才回神,眼中的微光暗淡下去。
他敛着眸子,缓缓坐到琴前,伸手珍宝般地抚了抚琴弦。
栎王一向喜好横笛,其笛艺之绝,罗郢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鲜有人知他其实琴艺也十分了得,此刻他安然轻慢地拨弹起琴弦,神色似乎陷入一种深邃的怀念。
小红仔细听着,似乎乃是续着自己方才的曲子,弹出了接下来的部分。
这是他并未听过的部分,温情已了,便渐渐有了悲思,愁肠百转,相思成疾,和着这晚风,凉凉地渗出百般凄然。悲思到尽头终不得解,却又开始重复起曲子起初的温情,但变了一些音调,延了一些尾音,便成了对那温情无尽的眷恋,重复了两遍,每一遍的怀念之意都更深一层,最后的尾段低沉如诉,虽无起伏,却已痛彻入骨,似在诉说着,会对那思念之人,穷其一生等待归来。
一曲终了,众人陷入这曲子的深情切意中,心头震颤,久久不能回神。
白青泽始终保持着清明,扶着怀里的玉灵笙,转头看向小红,他却是一脸茫然。
小红眼神茫然地喃喃道:
“为何我对这曲子如此熟悉,却从不知还有这样一段?”
白青泽于是向着江枫试探般开口道:
“殿下,可否告知此曲何名?”
栎王并未抬眼,半晌开口,声色有些喑哑:
“此曲名为《叶吟》。”
白青泽便看向小红,眼神示意他,询问他是否有想起什么。小红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连这首曲子原来名作《叶吟》,也是方才知道。
栎王似十分落寞,兀自起身,抱起琴,缓步离开此地。
江枫离开时经过小红身边,小红见他神色灰暗,步履沉重,似是因这首曲子想起了什么伤情往事,于是很想出言安慰些什么,却才发觉自己已是一只鬼魂,凡尘之事他已无可插手,于是只张了张口,又放弃了。
他缓缓将手覆上心口,不知为何,这里生出了一丝被挖空的疼痛来。
栎王走后,众士卒虽很迷惑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因实在醉得没有心思思虑这些,便都纷纷互相搀扶着回营帐中睡觉去了。
小红本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但实在对生前之事万分好奇,心中放不下,便想反正栎王瞧不见自己,不如跟上去探听一番,兴许会有线索。
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山坡上的一处草地。
小红跟着栎王一路到了这里,那栎王始终未曾有只言片语,他又不好突然现形去问人家,于是十分焦灼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焦灼着,栎王却停住了脚步。
小红吓了一跳,也停住了,心里想着自己是个活人看不见的魂魄,却莫名怕他会发现自己。
于是就这样站在江枫身后许久,江枫不动,他便也不敢动。
他突然发觉,今夜的月色十分美妙,一轮澄亮的圆月高高地挂在云端,银白的光洒落下来,衬得草叶都微微发亮,衬得眼前的人背影飘逸临风,如梦般安和。
自死后,不记得生前往事,不记得姓甚名谁,还被人肆意操控,去做些他隐约知道是伤天害理的事。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因此也的确很想知道,自己生前究竟是谁,为何会死,又为何会对那首《叶吟》如此熟悉。
又为何只会弹一半,此曲又是何人所作,此人与他有何纠葛。
疑虑太多,他知道就算他能被看见,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正出神,江枫却不知何时已放下七弦琴,取出一支白玉横笛,在夜风的凉意中悠然吹响。
依旧是《叶吟》的曲调,可他竟不知,此曲以横笛奏出,连温情都变得这般悲伤凉薄。
作曲之人心中该是怎样的思慕和苦痛,又为何将此曲取名《叶吟》呢。
一袭红衣的公子就这样静静听着,江枫未曾回头,他也不曾去看他吹奏时的神情。
山坡上回响着笛音袅袅,如同遥远又无可奈何的呼唤,一切不可追的如烟往事,都已隐入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