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玉灵笙躺在后院的屋瓦上看星星。
其实小时候在天宫,她也喜欢坐在天宫边缘的云栏上看着星星出神,九层天的星星都在脚下的云海间浮沉飘摇,相较于从凡间远远看去,又是另一种意境。
那时哪吒常常会同她一起看,只是哪吒总是看着看着便没了耐心,动辄踹她一脚或者挠她一下,惹得她爬起来跟他追逐打闹,最后双双被老君捉回去唠唠叨叨地训斥。
后来长大了,她便主要钻研于逃出天宫跟师父下凡去玩,也很少再在云栏上看星星了。
说来也可叹,这喜欢了许久的事,渐渐也就便成了往事。
她正晃着腿回忆着往事,忽听见瓦片碰撞的声响,一睁眼便见对面的屋瓦上有一丛黑影迅速闪过,下一刻便跳下屋顶逃离了。
莫非是来偷东西的小贼?
如今这等能惩恶扬善显风光的事让玉灵笙十分来劲,于是她毫不犹豫便起身提步就追了上去。
那黑影溜得十分之快,玉灵笙拼了小命追赶,也只能追着一点尾影。
七拐八绕一路追到一处墙角,她已累得气喘吁吁。
玉灵笙扶着墙喘气,方才眼见得这黑影翻进了这墙内,想必是在此处藏了起来。
她此时累得脑子都不太灵光,因此也并未注意到这堵墙摸起来的手感有些熟悉,只是无奈地开始翻墙。
翻到一半她开始觉着有些不对劲。
终于落地以后定睛一瞧眼前的景象,她便僵住了。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方式,她又翻进将军府的后院里来了。
这倒霉催的,这次下凡来,她怎么就三番五次无意识地干下这些丢人的事儿,此时此刻若是正巧被白青泽看到,定要被误以为些什么。
她闭着眼咬着牙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转身预备再翻出去。
却在双手刚攀上墙头同时抬起一条腿的时候,眼角余光里看见了某位将军正巧背着手默然地站在不远处的墙根旁,盯着她看。
于是气氛一度安静得十分尴尬。
玉灵笙于是放下手放下腿,转过头看向白青泽,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大哥,听我解释,我是追着小贼一路来到这里的,属实并非有意翻进你家。”
白青泽继续默然地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向前厅走去,丢下一句:
“跟进来。”
玉灵笙自知理亏,“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十分顺从地跟了上去。
将军府前厅里,今日里二度来“做客”的玉灵笙此时有些坐立不安。
这被冒犯的主人淡淡然地坐在那里品着茶,虽不知道这大晚上他为何又在喝茶,但他就是一言不发,既不提问也不训斥,兔子心里便十分没底。
她刚想开口再解释些什么,白青泽忽然放下茶杯,起身去了后厅。
白青泽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卷书。
白青泽不紧不慢地坐回原位,继续喝茶。
玉灵笙就这样无言地看着他来来回回,纠结了许久,终于憋不住道:
“将军,您......是要罚我还是要将我扭送衙门,我都认了,只是央您千万别跟小橘子说这件事,我在她心里如此一派正义的形象,若是就此毁了,我便实在太失败了......”
白青泽放下茶杯,又捧起了那卷书,终于是开了口:
“你方才说,是追小贼一路追到此地的?”
“正是正是,”玉灵笙见事情似乎有转机,连忙点头道,“说起这个,那小贼很可能还在府中藏着,将军还是赶紧先抓小贼是为要紧。”
白青泽翻了一页书,悠悠道:
“不必。方才那小贼一进来便被我瞧见,已差人扭送到衙门去了。”
玉灵笙闻言一惊:
“这么快?”
她在墙外竟歇了这么久吗。只是为何她在墙外一点动静也没听到,这小贼便已被扭送走了?
她来不及细想,首先为能证明了自身的清白而松了口气,反为那小贼蠢笨而感动起来,于是笑了笑道:
“那便好,不然我真是说不清了,将军啊我跟你说......”
将军瞥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发言,道:
“唤我名字即可。”
玉灵笙咽了口口水,确定自己没听错,便试探地开口道:
“白,白青泽。”
白青泽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这么一叫,她反倒忘了方才她想同他唏嘘感叹些什么。
于是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又陷入的一片静默中,她抬头默默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前两次来将军府,都未曾仔细打量过这里,如今一想,不论是后院还是前厅陈设,都十分清雅脱俗,从始至终也未见过什么兵器库、练武场,不像是护国大将军的府邸,倒像是名门书香世家的家宅。
她忽想起一件好奇已久却一直忘了问的事,于是趁机提问道:
“小橘子是猫妖,看样子龄岁也有几百年了,而你是人,她怎么会唤你叫‘爹爹’呢?”
白青泽仍看着手里的书,似乎被书中文字所吸引,没怎么经过思虑便回答道:
“被我捡来时,初见便叫爹,后来也就随她去了。”
玉灵笙不禁笑了,心想这小橘子倒是很自来熟,不论爹爹还是娘亲,都是随口便叫来了。
不过白青泽是在看什么书看得这样起劲,诗集不太像,许是兵法之类的。
玉灵笙于是便定神瞧着他手里的书,但被折页挡住了书名,便也看不出是什么书。
白青泽见她笑了,且似乎对自己手里的书十分好奇,倒是就此放下了书,看着她道:
“你是妖吗?又为何会失了法力?”
玉灵笙见他对妖族都没意见,还捡来当闺女养着,可见是很知道六界的,便也不对自己的身份瞒着掖着,指了指上面道:
“其实我并非妖,虽原身是只兔子,但我确实是来自天宫的神仙。只不过嘛,在天宫闯了点祸事,贬下凡来了。至于失了法力,”她不好意思地扯了嘴角笑了笑,“许是天帝怕我在凡间再闯祸,给我封了。”
白青泽“唔”了一声,也未表现出什么惊异。
这么晚了,小橘子必是早就睡了,玉灵笙便也不去扰她,既解除了误会,她应早些回蕴春阁为好,因此玉灵笙便起身道别道:
“既无大事,我便先回去了。过段时间再来看小橘子。”
白青泽并无搭话,只点点头,又拿起了书。
玉灵笙心中叹着这白青泽可真是个闷葫芦,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白青泽又轻飘飘来了句:
“用心记一记路,下回从正门进来。”
玉灵笙步子顿了顿,回头瞧白青泽,他却依旧盯着书,也没抬过头。
她无奈地撇了撇嘴,转回头就此离开了。
玉灵笙走远了以后,白青泽才默默地放下书。
虚空里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生出一丝人生艰难之感。
他回到自己的寝屋,脱下外衣,露出了内里的一整套黑色夜行衣。
若是刚才不喝上整整一杯茶,他怕是累得都开不了口说话。
今夜他本是着了夜行衣,去探听一些消息,只是回来的路上经过蕴春阁的后院,不不知为何忽想到某只兔子如今就住在这里,屋瓦上的脚步便迟疑地停了停。
谁知刚停顿了片刻,转头便瞧见对面屋顶上某只兔子正晃着腿望着天空出神。
这一心虚,脚下便打了滑,再翻身离去时,那警觉的兔子便追了上来。
玉灵笙即便没了法力,听力和脚速也是一等一的好,好几次险些追上了他。
来不及细想,他径直回到自家府中,听得玉灵笙已然追到了后墙外,便迅捷地套了一件青色外衣,接着便自然而然地凑到自家墙根听一听。
谁知下一刻,便见得她状似十分无奈地翻墙进来了。
兔子轻轻巧巧地落地以后,面上神情便僵住了,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白日里她便来过一回的将军府后院。
他背着手站在一旁无言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
直到她转身预备翻出去时发现了一旁的他,他心中便开始想起说辞。
平日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端起赖皮说辞,他可谓拿手一绝,却未曾想此番领她到前厅坐了许久,他都不曾想到什么好理由,中途还起身去后厅取了一本戏本子,想从上面找一找可有类似的情节可以效仿效仿。
最后她开口央他别告诉小橘子时,他才将将想到一个不怎么精致的理由。
想到自己这番作为,以及方才在前厅装模作样的那番戏,白青泽自嘲地笑了笑,他平生头一回这副窘迫又丢人的模样,回想一遍更觉着实窘迫又丢人。
而那情急之下扯出的拙劣说辞,也只有这傻兔子能被诓得明明白白。
月色如水,某只傻兔子回去时倒确实留了心,摸清了将军府前门到蕴春阁的路以后,便心安理得地回房睡了,一个梦也没做,睡得十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