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怎么去看个坑就变了,怎么他这心事重重的模样,刘圆圆想。不是说好逃课吗?干嘛又把他送回了学校。
“喂!你怎么把我送回学校了?”刘圆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回去上课吧,我有事先走了。”安岩撂下这句话,骑着车就走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一个问题,难道说昨晚她来找自己,其实是自己故意把灵魂丢了的吗?那些灵异小说里面都说人有三魂六魄,既然出卖一缕魂魄换来了自由,那么她一定会回到别墅的。
“墨墨你说她会在哪里?我觉得她肯定会回到别墅。”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嘛,还问我。”
那张空白档案上写着杨小琴,死亡时间2002年12月24号,就是在平安夜,圣诞夜前夕。死因却没有记载,难道说是她自己有意隐瞒?
冬至已过,夜晚来临的总是比以前提前了,黑夜开始吞噬这片大地,黑压压地沉了下来。安岩开着小摩托带着黑猫先去了杨大爷家,一会再去别墅吧。
虽然隔了几条巷子,巷子两边地房子风格各异,也许是因为曾经被西方文化侵蚀过,东西方文化开始交融,建筑就成了现在的斜坡式屋顶,便于夏季排水,但门口的装修依旧是喜庆的东方红。古老的木门左右两扇,没有现代化的门铃,敲门就要摇门上两个铁环,看得出来建筑是上了年纪的,因为大门因为两个铁环敲击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深的岁月的印痕,细看像是时间给人们心上留下的疤痕,有人称为幸福的沉淀,而有人称为痛苦的累积。这栋房子的主人,应该是后者吧。
安岩敲了好久的门,本来都要走了,木门才吱呀吱呀地响了,一位头发苍白的老人家颤巍巍地抖着手,干枯的脸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穿着破旧有些许破洞的棉袄,发出了沙哑又厚重的声音:“你找谁?”
“大爷您好,我来找杨小琴的。”
“你找错人了。”大门被重重地关上,想挡门的安岩往前差点把鼻子都给撞上了。这下可怎么办?一人一猫相互对看了一眼。安岩看了下院子的围墙高度,再看了一眼黑猫,抱起猫,直接高空抛,伴随一声“我要杀了你”,“对不起”,猫稳稳落地在墙上。
黑猫只好跳下去开了门,安岩进去的时候,杨大爷正抽着烟,愁眉苦脸的坐着,灶台上还冒着烟气,应该是在做饭。
“你怎么进来的?”杨大爷以为吃了闭门羹他就会回去了,谁知道他竟然进来了,拿起扫帚就开始赶人。
“大爷,您别激动。”
“我打死你,你这个入屋贼。”杨大爷手上的扫帚招呼了过来,安岩抱头鼠窜,就是不肯出这个屋子。老爷子体力远远没有年轻人的强,没一会因为激动累得气喘吁吁都没能赶走人。安岩也累得够呛的,这老大爷怎么那么顽固,粥铺老板不是说他很爱惜老年得来的女儿吗?
“大爷,歇会好吗?我真的是认识杨小琴,是她拜托我来找你的。”眼前的少年,稚嫩的模样竟说认识自己的女儿,不会是骗子吧?
“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女儿她只是还没有回家。”杨大爷的警惕到底还是松懈了下来。也许十七年的等待,等来却是死亡的讯号,还是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亡,那些寻找她的记忆,那些希望她活着就好,就算不回家只要在外面活着的希望都已经被无情地破碎。人们都会织梦,为自己编织的美梦,只要心里坚信不会破碎,那就靠着这样的梦活下去。
眼前的老爷子已经年过半百,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泥土了,也许有些真相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那就当作她还活着就好了。安岩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张白纸,没错,白纸上的确没有记录死亡的真相,因为那是一个女孩在死后给父亲留下的一封信。
人们常常说孩子是父母手中的风筝,风筝线的一端永远是握在父母的手上,无论孩子在外面飘荡多久,无论知不知道返航,只要线轴那边的线没有断,总会被慢慢拉回来,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那就是羁绊。
2002年那个冬天,十七岁的杨小琴。
我是杨小琴,泡在蜜糖灌里出来生的孩子,我很幸运拥有疼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们家什么都好,爸爸恨不得把全镇上最好的老师都给请来,给我上各种补习班,我爸爸常常说虽然我是晚来的孩子,但不希望我输在起跑线上。
高二那年我的成绩一直很不稳定,所以爸爸给我报了很多课外辅导班。我每天下课就要去补习,有时候补习到很晚才回家。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补习的费用很昂贵,所以我的爸爸妈妈只能够去工作到很晚,去加班赚钱给我。
我不止一次听到妈妈和爸爸在客厅争吵,因为我的补习费的事情,原本就没什么文化的他们只能做各种苦力活。
“我就是觉得我和你都没啥文化,我想要我们女儿上个好的大学。不要一辈子和我一样辛苦。”爸爸低声和妈妈说。
“家里的条件就这样,我和你年纪也不小了。”妈妈的声音拔高了,尖锐又充满了疲惫。
”你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我和你累点没啥。”
我不想她和我们一样。
这是这代的父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因为没有文化收到任何的不公平对待。只是每日上完课我还要去各种补习班,我整宿整宿睡不好,就连那些字明明都认识,但是就是连起来念我就都不认识,我很烦躁,很害怕。
没多久就来了高二的期末考试,我考得一塌糊涂。就连考试前,爸爸叮嘱我不要紧张,在英语听力考试的时候,我总会听到爸爸在唤我的名字,一声一声地,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打铃交卷地时候,我整张卷子都是空白。
拿到成绩单那天,爸爸在家抽了一根又一根烟,叹气声没有停下来过。妈妈一个劲地心疼那些补课费。我好几次都想说我完全学习不进去,希望不要去补习了。我不知道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哪里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每一次,同学说放学去吃冰沙,去和奶茶的时,我就会赶着去上补习班,我没有空交朋友,没有空去参加女孩子的聚会;当他们在讨论刘德华,郭富城之类的电影明星,我会不知所措,她们会说我是土包子。
我曾经和爸爸说过我不想去补习班了。妈妈很高兴,因为那意味着我们家不再支付昂贵的补习费用,可我爸爸执着得可怕。听到我说不想去补习班得时候,他给我一个耳光,扇得我眼冒金星。
“你怎么会这么不争气?”爸爸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话。
“当初就不该生你。”妈妈也附和。
所有做家长地都希望可以望子成龙,家里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想要离开家,逃离我爸爸。我的爸爸固执地可怕,无论是我的妈妈还是我都没有办法可以改变他。
“爸爸,我要离家出走。”在去补习班的路上,我对着走在我前面地父亲说。
“你现在恨爸爸,以后你会感激爸爸的。”
“爸爸,我讨厌你。”
那句“爸爸,我讨厌你。”是我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死亡只是个意外,杀我的凶手和我无冤无仇。我只是个倒霉蛋,正好那天补习完,走到半路快要进巷子的时候,被他掳走了。他其实不想杀我,可是他想要强暴我。我奋力地反抗了,所以我就被他用一把水果刀割了喉,大动脉被割破的那瞬间,我有些后悔说那句“爸爸,我讨厌你。”这句话伤透了我爸爸。
我很清楚地记得,街上当时一个行人都没有,甚至连流浪猫狗都没有,月亮那天很远,星星也很亮,每天我都是补习到很晚才会回家,因为每次都很安全地到家,所以爸妈才会那么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回家。
那个人把我杀了以后,他慌里慌张,在我旁边徘徊了很久,也许他没想过要杀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我。情急之下他把我拖回家,但我低估了这个杀人犯了,他还是走向了厨房,我的血几乎快要流干了。当厨房的厨刀落下来的时候,玻璃上有他狰狞的脸,刀下是我四分五裂的躯体。
最后,我被掩埋在了学校的后山。
其实,我想要和爸爸说的不是我讨厌你,而是我爱你。那句赌气的话,在我死后十七年,一直都让父亲愧疚,他一直认为是他自己害死了我。但我却是被误杀的,我只是正好路过,他也只是正好随便想要杀死我。
我希望的爸爸可以忘记那些伤痛,好好地活下去。要是当作我是离家出走地少女那该多好。至少,他还可以当作我只是离开了家里,在别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安岩把那张档案纸留给了杨大爷,带着黑猫离开了。刚踏出了门槛,就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安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执着不知道到底对还是不对,他很迫切地想要去找苏信。
第一次,感觉到爱会让人窒息,虽然他没有父母。如果爸妈还活着,也许也会和杨大爷一样,想要把最好地都给孩子。
也许听起来那句“我是为了你好”,在很多家庭里会常常出现。像是爸爸妈妈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然而,孩子的内心世界想要的什么,希望爸爸妈妈愿意与孩子沟通。
父母深沉的爱,像是千斤重的石头一般,沉甸甸。失子之痛,切肤之痛,也许是这个故事最大的痛苦。
安岩回到别墅的时候,门前有一朵白色的山茶花静静地放着,苏信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荼蘼从屋里跑了出来,推了安岩一把,安岩往后一个后退,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茶花开了。”
苏信怀里的猫对着她凶猛地叫了两声,安岩察觉到后面有马车飞奔来的声音,疾风吹了过来,回头又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辛苦了。”苏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