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巫祝
翌日,天气放晴。
楚衍起了个大早,他看见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光辉炽盛,映照着皑皑白雪。
稍作洗漱,他在小院中伸展了一下筋骨。活动了一番过后,他发现绩溪师兄也起来了,便去门外的小摊上买了两碗热豆浆和几个炊饼。
二人匆匆吃过朝食,绩溪师兄递给他几枚银铸币,嘱咐道:“迦楼是个好孩子,此次邀请你去他家中玩耍,不可失了礼数。他家中贫寒,也不需什么奢靡的物件。他祖母身体不好,你去药铺买两支老山参带上,再购些吃食就行了。我去给你借一匹马过来。”
楚衍接过两枚银铸币,点了点头,然后便出了院门。
绩溪师兄一直都非常慷慨,从来都没有短缺过楚衍的吃穿用度不说,平时给零花钱也非常大方。楚衍默默地领受了这份恩情,同时也想着将来能够有机会报答。
不过他心下同时亦有些好奇,师兄年岁已然不小,却仍旧独身一人,没有娶亲。师兄平日里从不谈及自己的过往,也不见有任何友人来访。楚衍问过街坊邻里,但他们也都不了解情况。
就连在小院中沉睡了十年的先生,对他们来说都是秘密,街坊们从来不知道有他存在。
只有一些在深巷居住了很久的老街坊,还大致记得师兄是在十年前的一个雨天突然搬来的。当时他独自一人抱着一个婴孩儿,大家都还以为他是刚刚丧妻的鳏夫,而楚衍是他的儿子。
虽然他来历不明,但是大家都敬重他读书人的身份。而且他平日里待人随和,不端架子,赢得了街坊邻里的一致好感。相熟后的街坊给他说了好几次媒,不过俱都被他推辞掉了。
楚衍曾有些散漫天真地暗自揣测,师兄以前是不是为情所伤,心里始终有一个人忘不掉。只是这样的事情他可不敢当面向绩溪师兄求证,所以也只能闷在心里。师兄虽然平日里与人为善,但对他的管教也想当严厉。
他按照师兄所嘱咐的那般,急匆匆地采买完东西。等回到小院的时候,发觉迦楼已经过来接他了。
绩溪师兄牵着一匹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粟色马,正在检查上面的鞍具是否套牢了。紧了紧之后,他又顺手接过楚衍买回来的东西,将其绑在了马背上。然后他一边将楚衍和迦楼扶到鞍具上坐好,一边嘱咐道:“不可太过贪玩,要早些回来。”
楚衍连连点头,跟迦楼一起朝绩溪师兄匆匆拱手行过礼后,便一扬手中的缰绳,直接冲出了院外。
出了城东正阳门,便步入了宽广的驿道。
永州虽然不及郡府繁荣,但地处三郡交汇之冲要,自古商贸发达。四通八达的驿路就像是蛛网一样,以此为中心散布开来。纵然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路上往来的商队马帮亦是络绎不绝。
楚衍难得出来一次,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山林与田野,以及一直延伸到遥远尽头的驿路,只觉得心中舒畅至极。浑然不顾冷冽的朔风,策马疾驰起来。
从宽敞的驿路拐进一条逶迤小道,再行进了约莫三刻钟,便终于到达了迦楼所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座极为简陋的竹楼,旁边紧挨着的便是烧炭的土窑,顶端正冒着粗壮的烟柱。一摞摞木柴码得整整齐齐,堆砌得很高,几乎占据了竹楼前面的一大半空地。
一名身材健硕的老妪坐在竹楼外面的台阶上,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
尽管已经离开故土多年,她仍旧穿着虞氏国的服饰,满头银丝梳理得整整齐齐,围着一根简陋的头巾。只是大病初愈,看起来气色仍有些不太好。
在看见了二人之后,她扶着一根藤杖,颤巍巍地起身,展现出一个热情殷切的笑容,说道:“老身见过楚小先生。”
楚衍并不倨傲,和迦楼一起跳下马背,行礼说道:“婆婆您不用客气,还是直接叫我楚衍吧。”
见礼过后,楚衍跟着迦楼一起走进了竹楼内,只见里面陈列简陋,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屋中央放置着火塘,柴薪烧得很旺,架起的铁壶里烧着沸水,咕隆隆地翻腾作响。
三人围着火塘坐下,一起喝着热茶。闲谈了一阵过后,迦楼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楚衍,你不是对自己的身世存疑吗?大妈妈是巫祝,她或许能够帮到你。”
楚衍闻言一怔,接着目露疑惑地望向迦楼的大妈妈。他不明白迦楼是什么意思,甚至就连巫祝这个词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恐怕才是迦楼邀请他来家中做客的目的。他曾跟迦楼提起过,希望能够找到遗弃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不论他们是出于何种缘由,不论他们是否有苦衷。只是没想到,迦楼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只见老妪面带微笑地解释说:“有一种在北方流传甚广的通灵术,相当于南国的卜卦和扶乩,只不过仪式要更为复杂一些。通过梦境,能够得以窥见一些现实,得到指引。会这种通灵术的人就被称之为巫祝。老身病重之时,承蒙你跟绩溪先生的帮扶,才得以存此残躯。只是家中贫寒,无以为报。希望能够通过这场仪式,帮助到小先生你。”
尽管楚衍对此有所怀疑,不相信通过一场通灵术就能知晓自己的父母究竟身在何方,但他亦不想拒绝这一份好意。随即说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老妪微微颔首,又朝迦楼吩咐道:“迦楼,你先带着小先生去滑雪玩吧,我需要准备一下。”
“好的,大妈妈。”
迦楼扛起放在角落里的雪具,领着楚衍出了门。老妪看着二人走出竹楼,身影逐渐变小。她再次喝了一碗热茶,然后颤巍巍地起身。她鼻翼翕动,像是嗅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翻看起楚衍带过来的礼品。
待看见了那两支老山参之后,她目光闪动,喃喃道:“绩溪先生……真的是……又帮了大忙……”
言毕,她浑身开始剧烈地痉挛,一块土黄色的斑纹自嘴角逐渐扩大,并且快速地向全身蔓延。
眨眼之间,她变成了一个动作僵硬的陶俑。
她缓慢地张嘴,吸了一口气,两支老山参瞬间化作两道绿光,钻入了她的口鼻之中。她的两腮开始极不协调地嚅动,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然后绿光顺势滑下了她的喉咙,将她的躯体照亮。
稍稍缓了片刻之后,她伸展了一下四肢。
紧接着,她便从陶俑重新变回了血肉之躯。原本苍白的面容,终于泛起了一丝红光。
拴在门外的栗色马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发出一声嘶鸣,尥起了前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