隹亭者,字子介,河南高阳人氏。齿幼之时,双亲皆殁;生生所资,不见其术。幸赖老儒张氏养育,教以仁义道,传之廉孝德。彼年十五,凛然如成人矣,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才名渐传乡里。及张儒将殁,嫁其女于亭……
……
亭为人,机敏才而志颇高。初遇圣祖时,端貌不正,曾袒腹酣睡于前。时年深秋霜寒,上问曰:“汝何以袒腹于秋寒?”亭对曰:“吾腹中经纶太多,恐霉朽,故而袒腹晒之。”上悦,遂生结交之意。
——《秋凉野史·策士列传·隹子介》
黄老头顿了一下,就像说书人般的卖起了关子。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茶盅轻抿了一口,同时用余光斜眇了一下四周,看见孙四海和众人一幅幅好奇的眼光皆投向自己,似乎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下话,黄老头倒是十分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
黄老头卖足了关子之后,便将茶盅里的清茗一饮而尽。他缓缓的放下茶盅,并用那枯瘦的手指轻弹了一下。看着孙四海很有眼色的立刻给自己添上新的茶水,黄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缓声的说道:“而且还可以在那几个高贵的仙女中随意择选一人做妾!”
茶肆中的众人听闻下棋不仅能得千金之赏,而且还能娶到绝色为妾,皆是满脸兴奋之色,可是胤之却泛起了嘀咕。
自从那日夜宴的匆匆一瞥之后,他对这个蒙纱的代国公主就颇有些好奇。想她一介女流,却拖着残躯千里迢迢的来到安国为自己选夫,这样的气魄怕是连许多刚强的男儿都不能所及。现今她又在洛都搞了一个残棋之比,这个奇女子倒真是处处让人感到意外呐。
“得了吧,既然会有如此丰厚的奖赏,怕是那残局自是极难。依我看来,我等凡夫俗子还是别做白日大梦了,回家抱自己的婆娘暖被窝才是正事咧。”很快就有人从兴奋中清醒了过来,但是旋即又想到了黄老头拿的那贯赏钱,有人问黄老头道:“黄尊老,你刚才的那些赏钱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破解了栖霞公主的那盘残棋?”
黄老头颇为失望的摇了摇头:“老夫自三岁起便开始学习弈术,自诩平生未曾逢到敌手,可是却在此残棋面前过不了十手。那代国公主倒是颇为大方,命侍女赏了老夫百钱,算是给老夫的宽慰了。”
“黄尊老,你可是我们西坊数一数二的高手,竟然在残局面前过不了十手?那我等也毋须再去了……”听闻黄老头的话,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色,看来这千金美妾确实不是易得之物。
“黄尊老,在下有一事相询。”
待众人散去之后,胤之才对眼前的这个糟老头轻声说道:“请问黄尊老这洛都城中有哪位先生笔墨好的,在下……俺想请他写一封信。”
“咦?老夫观公子你文质彬彬的,却想不到竟然是个不懂笔墨的粗人呐。”
黄老头闻言摇了摇头,脸上顿生鄙夷之色:“老生粗懂笔墨,倒是可以为你写上一封,只是这价钱方面……”
胤之苦笑的摇了摇头,这个糟老头倒是和那个掌柜一样擅于变脸。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的放在了案桌之上。
“黄尊老勿急。”看那黄老头眼露贪欲之色,一双枯手竟不自觉的伸向了那锭银子之上,胤之连忙说道:“在下……俺写信是为了娶老家的相好,只是俺那未来的老丈人乃是个读书人,一般的笔墨却是看不上眼。”
胤之眼看黄老头面露不豫之色,便接着说道:“方才听闻黄尊老一席话,便知尊老见识广博。若是能告知俺这洛都之中谁人精通笔墨,且擅于临摹各家所长……”胤之说着便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了他的手上道:“区区贱礼,不成敬意。”
“若是要找这安国精通笔墨的人,当朝宰相李克大人与十九皇子胤之都是各中好手。只是他们二人身份尊贵无比,你这个粗人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得。”黄老头很是自然的收下了那两锭银子,只是那横飞着唾沫的口中依旧不改卖弄之意。胤之听闻他把自己也拿出来卖弄,心中不禁一阵苦笑,但是表面上却不得不装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黄老头神色倨傲的继续说道:“像你这样的身份也只能去四方巷找个替人写信的摊子了,听说那里有个叫隹子介的穷酸秀才写的一手好字,或许能瞒过你的老丈人,让你可以娶得老相好。”
“多谢黄尊老,在下告辞了!”胤之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对着黄老头抱拳一礼就大步的向门外走去。
而那黄老头却似没有看见胤之的离去,依旧摇头晃脑道:“只是这弄虚作假之事,终究不是君子所为。正所谓世道日亏,人心不古呐……”
当胤之从这四海茶铺出来时,却看见在门口看到了狐印。胤之走了过去,对狐印说道:“我不是叫你先回雁载轩吗?你为何又折返回来了?”
狐印挠了挠头,颇为委屈的说道:“我方才驾着空车回到雁载轩,却被琉璃骂了一顿,说我不顾殿下安危,叫我回来守着殿下……”
胤之苦笑的摇了摇头,这个琉璃还真有家姐的脾气,他拍了拍狐印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吧,正好我刚才还在发愁办完事没车回去呢。”
与清平街的热闹相比,四方巷倒是冷清了许多。若不是胤之他们有意留心,怕是根本不会发现这个狭窄局促的小巷子。当他们走进了巷子内,却发现里面摆满了卜卦算命的摊子。由于摊主多是懂点笔墨的文化人,并不屑于像寻常商贾那样的叫卖吆喝,自然是让这个地方显得颇为冷清。
胤之很快便发现了隹子介那个简陋怪异的摊子,破旧的旗幡上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就只有那“每日十卦,每卦十文”的怪异标语。
当胤之和狐印走上前去,却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文弱青年正半卧在摊后酣睡,破旧的衣衫已尽袒腹,他的口中还在流着哈喇子,浑然不知胤之的到来。
“嘿!隹秀才,有生意****了!”还是旁边的一位摊主好心提醒,才让隹子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见他睡眼惺忪的抬起身来,对着胤之淡淡的招呼了一声道:“阁下是要卜卦算命还是代写书信?”
胤之打量着眼前这个半醒半睡的隹子介,似是毫不在意眼前的客人,便出言打趣道:“兄台在深秋袒腹大睡,难道不觉得冷吗?”
隹子介斜眇了胤之一眼,淡淡的说道:“腹中经纶太多,不趁着日好晒晒,怕是就要发霉了。”
胤之闻言一愣,想不到眼前这个穷酸的秀才竟然如此妙语连珠,他连忙对着隹子介躬身作了一揖,恭声说道:“兄台雅量高望,在下佩服!”
隹子介倒是毫不谦让的坦然受了胤之一礼,待胤之坐定他便摆开了油布卦图,正准备拿着铜钱为胤之卜上一卦时,胤之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沉声说道:“在下前来并不是为了算卦,而是代写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