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的7:20。
窗外,此起彼伏的山鸟让人想到遛鸟的市场。窗外也有人谈话的声音飘进来,仿佛很遥远。程勇听出一个人的声音是王小丽母亲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则是王小丽父亲的。程勇尖着耳朵,还是听不清内容。不久,人声消失了。
屋子里没人,屋子的外间也没有响动。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屋子的四周弥漫一股浓浓的烟草味。
程勇想起了,自己是睡在王小丽伯父的床上。
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人们在神庙里找到了他;人们把他拽回了家;王小丽的父亲给他道了歉;王小丽母亲安排他和王小丽伯父一起睡——因为自己家里安排不下。
此时,王小丽伯父、大概去地里干活儿了。
程勇睡在床上思绪开始水一样漫流:今天我要带王小丽回城。回城又怎么办?一边治疗一边想办法。让父母卖房,再向他们借钱。向舅舅借钱。向亲戚们借钱。向邓军借钱。向赵龙借钱。向张英主任借钱......我不是还在做摩的吗?这也可以挣一部分......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间敲门。程勇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谁呀?”他大声地问。他不明白:这门不是没关吗?还敲什么呀?
“我。”一个柔和的声音回答。
是王小玲,程勇吓慌了:“你等一会儿。”
程勇三下两下就穿好衣裤,叠好被子,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两扇虚掩的门。
四目相对。王小玲的秀美让程勇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她的穿戴和昨天不同,显得更加时尚漂亮。
“这门——这门没有关的。”
王小玲“嗯”一声,转了话题:“妈妈让我来叫你吃煮鸡蛋。”
程勇很温暖地笑了:“谢谢!——你姐姐的身体怎么样?”
王小玲替伯父掩住门,带着程勇往自家走:“这会儿还没醒。——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程勇有些自责:“都怪我!是我惹的祸。”
王小玲叹了口气,说:“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我爸爸。”
一提到王小丽父亲,程勇想起了昨晚他给自己道歉时的诚实面孔:“不怪叔叔,只怪那个可恶的冯平。”
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小丽的家。王小玲转身整理自己的东西了——今天她要回学校了。王小丽母亲见程勇进了屋,就端了碗煮鸡蛋过来:“吃了吧。”
鸡蛋有五个,冒着热气,上面撒了白糖。程勇嚷着:“阿姨,我吃不了这么多。——减几个出来吧。两个差不多了。”
王小丽母亲说:“一个大男人,五个鸡蛋都吃不了啊!”
程勇嚷着吃不了,自己从碗柜里抽出一个碗,擀出三个,这才罢休。这时她想起了王小丽。程勇大着胆子对王小丽母亲说:“我看看小丽吧。”不待王小丽母亲回话,程勇端着碗,叩开了王小丽的寝室。
王小玲正在收拾,见程勇进来了,知趣地避开。
程勇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想喂小丽吃点东西。要不我过一会儿再......”
王小玲浅浅地笑了:“勇哥,没事。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呆着吧。”说完,利索地走出去,并随手带上了门。
寝室里一股浓浓的香气钻进了程勇的鼻孔。程勇端着鸡蛋,坐到了床边。
王小丽被说话声搅醒,她秀美的脸庞因病而显得苍白。程勇的心里一阵难受。
“醒了?——我把你的梦搅了!”程勇有些歉意。
王小丽睡眼惺忪地看着程勇,不说话。
“来,吃点东西。——我喂你。”
王小丽注视着程勇,还是不说话。她象在沉思什么。
程勇有些发懵:“小丽,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王小丽这才慢慢张开了口:“阿勇,你听着,我有话给你说。”
程勇:“吃点东西再说吧。——你的身体太差了。”
王小丽:“别打断我。——我这病是不能吃这东西的。”
王小丽的护士身份让程勇一下就掂清了真理。他干脆将碗放到窗前的写字台上。又坐回王小丽身边。
王小丽温柔的眼神让程勇明白她将会有重要的想法。
“听我说,阿勇,就在昨晚,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你对我的真情。我心疼你,但我也无回天之力。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但上帝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可能是我前世做了很多坏事吧。不要犯傻,不要徒劳。看来,我们只能来生做夫妻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不能成为你的负担。——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你。昨天你来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心里很是高兴。你的行动让我看到了一片真心。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间还有爱情。昨晚,我又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只能离开你。只有离开你,才是我对你最好的回报。”
程勇的脸上已是热泪满面。他紧紧攥着王小丽的两只手,大声地说:
“小丽,什么都别说了!——你知道吗?我从第一次碰到你的那个晚上,就将你永远地铭记在心中了。这不是什么大话。这是我的心声。你知道吗?要不是你,我的今天不知会堕落成什么样子!当我听说你很别人好上后,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当我听说你被人欺负后,我是多么愤怒!当时我并没有把握会得到你的爱,可我就是不能忍受别人对你的欺负。——小丽,跟我走,我都想好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病。等治好了病,我们就结婚。”
小丽嘤嘤地哭了。程勇将王小丽扶起,将她紧紧地揽在自己的怀里。
“小丽,你知道吗?就在来贵州之前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
“什么恶梦?与我有关吗?”
“正是与你有关的梦。在一个昏暗的地方,我在找寻你。——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走啊走啊,一直到不了边,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我有些惊恐和着急,就大声喊了出来。起初没有谁回应我。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影子慢慢向我走来。我壮着胆走近他,这时他朝我露出了恐怖的笑。他的嘴里模糊中可看见尖尖的牙齿。我知道,我遇到了魔鬼。我被吓得不清。他说你不是要找王小丽吗?这就是王小丽。我抬起头,真的看见了被他的一只手牢牢抓住的你。我要和魔鬼拼命,一个激灵,就把我惊醒了......”
王小丽听着,没说话。泪水,任泪水无声地流淌。
......
就在这时,程勇的电话响了,是父亲打过来的,程勇接了电话,父亲说,有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因为头上生了牛皮癣,久治不愈。让王小丽给开个药方。程勇如实将王小丽生急病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惊呆了,在电话里久久不出声。
程勇说:“老爸,在听吗?”他看了一眼连接状态的信号。
程勇父亲说:“在听。你说。”
程勇:“我想卖掉你给我买的房子给她治病。”
程勇父亲又是久久不出声。
程勇:“老爸,我想卖房,你听清了吗?”
程勇父亲这才说:“听清了。——你回来一趟吧。”他的声音低沉。
程勇解释说:“我现在在贵州啊。”
程勇似乎有些意外:“你在贵州?——在小丽家里?”
“正是。”程勇看了一眼王小丽。
程勇父亲:“哎!——你先回来一趟再说吧。”他的声音依然低沉。
那边电话挂了。程勇看着王小丽,坚定地说:
“小丽,你放心。我有把握说服我父亲。”
王小丽挣扎着说:“阿勇。别折腾你父母了!——这样我也不会心安的。”
程勇有点不耐烦:“小丽,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是我未来的老婆啊!——我不治好你的病誓不罢休!”
门外的门开了;王小丽和程勇的争论只好中断。
王小玲站在门口:“勇哥,姐姐——吃早饭了。”
王小丽的父亲也从地里回来了。
程勇和他打招呼,他显得比昨天客气多了。这让程勇感觉好像自己是主人,他是客人。程勇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吃早饭的时候,程勇对王小丽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王小丽跟自己回城治病。
看着王小丽父母疑惑的表情,程勇告诉他们:
“叔叔、阿姨,我已经想好了,我一会儿就带小丽走。我可以向父母借20万,再向亲戚朋友借一些,我自己也可以上班、跑摩的挣一些。请你们相信我,我能够凑足小丽的手术费。”
王小丽父亲露出尴尬:“这怎么行呢?——怎么能让你和你家里花这个钱呢!”
程勇坚决地说:“都是一家人了,怎么不行!——叔叔、阿姨,你们别管,钱的事我来负责。”
王小丽停住吃饭的动作,艰难地说:“我让你别再费神了!——你能负什么责啊!你这样让你父母怎么办呀!”
程勇劝道:“小丽,你别这样好吗?——你怎么这么固执呢?——难道你真的想抛下我?——我在做什么我非常清楚。我知道我该怎么对待我父母!”
程勇的话让王小丽难受得哭了。
王小丽母亲劝道:“都别说了。——小丽,程勇也是对你好!
王小丽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他对我好。——正因为这样,我才难受。”
王小丽父亲这时说:“你俩还没有结婚,小丽就得了这病。你的这份情,我们家没资格接受啊!”
程勇看着小丽,心里难受:“叔叔,阿姨,怎么能说没资格接受呢?——小丽本来就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未来的老婆。这怎么能说没有资格接受呢!”
在激动、尴尬、歉疚、以及复杂的希冀中,结束了这顿乡村的早饭。
程勇打算立即回城。他将赶紧完成借钱的环节,好让小丽早点开始系统的治疗。
可王小丽拒绝和他同行。
僵持了半天。程勇的计划只好打了折:自己先回去筹钱。然后再联系王小丽。
王小丽充满哀怨和无奈。
程勇决心已定。他必须马上回城。
和王小丽的家人挥手告别后,与王小玲一道走上了山路。
很快,他俩的身影,掩映在了一片翠林之中。
一路走着,聊着。
程勇给王小玲聊王小丽的节俭、善良。
王小玲聊父亲的固执,也聊姐姐对自己的关心。
王小玲突然提起了一件事:
“昨天夜里,我听到姐姐在梦里呼喊你的名字。”
程勇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是吗?”
王小玲以为程勇不信,说:“是啊!——她紧紧地抓住我,喊着你的名字,一点不放松。”
程勇心里再一次卷起一阵狂涛巨澜。
他的心里告诉自己:“不想治好小丽的病,你就不是男人!”
两人往山脚下走着,许多地方可见昨夜雨水冲刷过的痕迹。一些平时的旱沟也有了水流。一起汇入那条山溪,直向小镇的方向流。
一辆摩托出现在村道上。程勇叫停了。程勇给他聊了几句,谈好价钱。
程勇和王小玲坐上了摩托。二十几分钟,就到了镇上。
因为方向不一样,程勇把王小玲送上了车,道了别;自己坐了另一辆车,离开了小镇。
车窗外,河水上涨了许多。那道闪闪发亮的山崖,显得更加明亮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