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丽背着包一路急走，眉头紧锁，目光坚毅；面容无色，嘴唇紧闭。
程勇一路说着许许多多道歉的话、赔罪的话，可是王小丽没有停止脚步。
一直到等车的路口，王小丽才停歇了下来。
两人都喘着气。几个等车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程勇小心翼翼地说：“小丽，你是怎么啦？——你难道我都不相信了吗？”
王小丽不说话，把头别过去，不理程勇。
程勇劝说道：“小丽，别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他看着王小丽有些漠然的面孔，说，“我父母最终会同意我的选择的。”
王小丽没有说话，她只是凝神看着伸向远处的公路。
一辆客车开过来，停在路口。
车门打开了，人们开始上车。
王小丽也随人上车。程勇想拉住她，可王小丽却一把推开程勇的手：“阿勇，别这样！我先回厂了——咱俩都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告诉我。”
程勇本想一道上车，但王小丽的平时柔和的目光此时仿佛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力量。
车门关上了，客车渐行渐远。
程勇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一种的荒凉感，仿佛自己被人抛弃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上，孤独无依。
程勇没有回家——他不想回家。
好半天，程勇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一个方向。
突然，程勇猛然醒悟过来——他不能失去王小丽——绝不能！他明白自己可以失去天，失去地，甚至失去生命，但万不能失去王小丽！
程勇迫不及待地拦下一辆出租车。
“快，进xx城！”程勇大声地对司机说。
司机不明白程勇的心事，看了他一眼，启动小车，朝城市的方向飞奔而去．．．．．．
一回城，程勇第一个念头就是：王小丽回了出租屋。
刚才还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程勇给王小丽打了好几个电话，可王小丽一个都没有接。程勇的心里沉甸甸的。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是怎么的。“她应该会先回出租屋吧。”程勇这样猜测，所以，一下车，他就马不停蹄地直奔自己的租住地。
在院子里，程勇本想问问房东，但没有房东的影子。二楼上邓军的窗户倒是开着，可程勇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程勇带着满脑子疑问打开了自己的家门：里面没人。
程勇走了进去，随即，他就有了发现：桌上的一杯开水还冒着热气。
“王小丽一定回来过！”程勇心里有了底。“她会去哪里呢？”程勇刚有些清澈的思维又有些混沌了。
“小丽不是告诉我李月肚子疼的事吗！——她一定是送她去厂部医院了。”
这样想着，程勇有了行动的方向。
他心急火燎地发动了自己的摩托。
不一会儿，程勇的摩托就到了厂部的医院。
程勇停好摩托，直奔妇产科——他料想，在这儿一定会碰到王小丽和李月。可当他的目光朝里面扫描的时候，没有王小丽和李月的影子。
“怎么啦？——小丽去了哪里呢？”程勇想着，有些弄不懂了。
一位姓向的大夫看见程勇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程勇，你是找小丽吧？”
程勇有些尴尬地笑了。他又不好意思将小丽和自己闹别扭的事说出来，只是在嘴里说：“嗯嗯——向老师，你好。——我就是有事找她呢。——她来来过吗？”
向医生有些疑惑——她正在给一位初期怀孕的妇女开处方：“怎么？她没有给你说吗？——她在帮李月呢。——哦，你去药房划价吧。”
程勇没有正面回答向老师的话，只问：“那——她们现在哪里？”
另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到了桌边。她的肚子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
向医生看了一眼：“这么大年龄还生呀？——怎么啦？”她的目光又折向程勇，“刚才还在。你找找看。”
程勇谢了向医生，走出了妇产科。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王小丽扶着李月，从走廊的一头，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程勇惊喜地叫了一声，朝她们迎了过去。
王小丽的反应却完全不同：她只是平静地看了看程勇，精力又转到李月身上去了。倒是挺着大肚子的李月，连连提醒着王小丽：“小丽，程勇来啦！程勇来啦！”
王小丽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
李月看出王小丽的不正常：“小丽，今天你怎么啦？——你们闹什么别扭了？”
程勇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这时也伸出手去，揽住李月的一只臂膀：“嫂子，怎么啦？——我扶你一下吧。”
程勇和王小丽一左一右扶着李月，慢慢走着。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动了胎气，肚子疼。——喂，程勇，你欺负小丽了吗？——我告诉啊，谁欺负我小妹，我可不答应的哟！”——李月对程勇开着玩笑。
王小丽淡然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程勇见了，心里一暖。可马上，程勇心中的温暖就消失了——王小丽的笑就象冬天的太阳，闪了一下，倏忽间就不见了。
程勇又有点惴惴不安了。
程勇和王小丽帮着李月忙完检查胎位，又拿了药，这才准备离开厂部医院。
“邓军忙着加班，今天多谢你们了！——真不好意思，中秋假都没过完就把小丽叫回来了！”李月扶着自己的肚子说。
王小丽抚摸着李月的肩膀，柔和地说：“嫂子，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程勇赶紧接过话：“是的，邓哥和你对我们不错。——帮这点忙算什么呀！——这样吧，嫂子，我用摩托送你回家。”
王小丽这一阵一直未理程勇，听了程勇的话，表情严肃地说：“还是坐出租车吧。出租车稳一些。”
程勇为自己的鲁莽歉意地笑了：“看我——考虑问题不周啊。对，还是坐出租车好些。”
李月看了看他俩，意味深长地说：“我自己去坐出租车回家。——你们一块走吧。”
王小丽立即反对：“不，嫂子，我还是送你回家吧。——你一个人让人不放心。”
程勇也说：“就这样，嫂子，让小丽送你回家吧。——我一个人骑摩托回家就是。”他的语调非常平静，但也有些沮丧。
一辆出租车正好在院门口停了。一个病人下了车。程勇连忙叫住，让李月和王小丽坐了上去。出租车转了一个弯，又出了院门口。
程勇没有马上坐上自己的摩托。他站在门口，点燃一支烟，看着空空如也的路口，思绪茫然。
吸完一支烟，程勇这才不紧不慢地骑着摩托出了医院。
摩托车在厂区的路面上慢慢滑行。“咦，那不是赵龙和肖珍吗？”程勇看见道路前方的两个人影。
摩托近了些，程勇看得更真切：果然是他们。
程勇叫了声：“赵龙！”
赵龙和肖珍一边喂对方吃枣儿，一边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冷不丁听到有人叫，都有些意外地搜索着声源。
程勇的摩托已经停在他们面前。
“你们怎么在这里？——中秋没回家吗？”程勇疑惑地问。
赵龙大着喉咙说：“我没回，肖珍回了。——勇子，你不是中秋回了家吗？今天怎么．．．．．．”
赵龙不说不要紧，一说就让程勇心里窝火。但他这时又不好发着。只好说：“有事罢——就提前回来了。”他想起了什么，目光对着肖珍，说：“肖珍，我问你件事。”
赵龙有些莫名其妙。程勇不管赵龙的表情，直统统地问：“你昨晚在家吧？”
肖珍：“在呀。”她不明白程勇为什么要这么问。
程勇：“我妈在你们那边打麻将你们都说了什么？”
肖珍：“我没说什么呀！——都怪我嫂子，一张嘴不值钱，东家长西家短的。她说了小丽是制药厂的。你妈当时也没说什么呀——后来我还跟我嫂子吵起来了。我说你管别人家这么多事干啥！——就是因为在家里待着不舒服，我才提前回城的。”
什么都明白了——从肖珍嫂子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呢？程勇不再多说什么。他准备离开。
“怎么啦？——你和小丽闹．．．．．．”肖珍仿佛明白了什么，急着问。
程勇拍了拍赵龙的肩膀，程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什么。我走了。”
程勇发动了摩托。一瞬间，摩托飞奔而去。
赵龙懵懂地问：“程勇今天怎么啦？”他丢了一颗枣子在嘴里咀嚼。
肖珍：“都怪我嫂子！”她有些不高兴，“不然勇子不会这么问。”说完，也丢了一颗枣子在嘴里。
程勇在街上买了几斤柑橘回家。在出租屋里，程勇没有看见王小丽。
一定是在邓军家里。果然，程勇听到了楼上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是李月，一个是王小丽。
程勇带上门，蹬蹬蹬上了楼。
王小丽正在给李月做中午饭。电饭煲里的饭还没煮好。李月正在洗蘑菇。
程勇略感意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小丽，你还真准备在这里吃午饭啊？”
程勇说完，看着王小丽，他以为王小丽不会理自己，不料王小丽说了话：“我只是帮一下嫂子。”
李月从寝室里出来，看着他俩说：“就在这里吃——你们都在这里吃午饭！”
程勇一笑：“这怎么行呢？”
李月眉毛一挑：“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今天小丽帮了我这么多，吃顿饭有啥？——刚才，我已经给邓军打了电话，让他回来是买半斤卤肉——一起吃顿便饭。”
王小丽的蘑菇已经洗好了，她又开始埋头洗白菜：“嫂子你也太客气了！”
李月和程勇都只能看见王小丽的后背。
李月对着王小丽的后背说：“不是客气。换别的人会在今天休息的日子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城来帮我吗？——你们是我的朋友，帮了我，吃顿饭是完全应该的呀！”
程勇和王小丽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起在狭小的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着。
快12点钟的时候，蘑菇肉片汤和另三四道菜做好了。
邓军也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出现在家门口——他的手里，提着半袋卤肉。
王小丽把李月扶到医院的事邓军已经知道了。他说了不少感谢的话。王小丽和程勇当然也说了许多客气话。——但邓军发现，程勇和王小丽之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是什么？邓军不知道。
摆菜摆酒，四个人开始吃饭、喝酒。
几杯酒下肚，邓军感慨地对大家说：“我上班就是牵挂李月——就希望能够母子平安。”
王小丽笑着说：“邓哥真是对嫂子一往情深啊！”
程勇也附和：“难得难得。”
邓军摆摆手：“说一往情深太夸张了。——我只是觉得，这辈子能不能富裕我不能保证。但起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个要求不苛求吧？”
大家都点头称是。
接着，邓军说了一件事：“就在今天上午，我在《晚报》上看到一个消息：一个在富士康上班的未婚青年跳楼自杀了。”
大家的表情吃惊，看着他不说话。
李月发了言：“他是因为啥呀？是失恋？工作压力？还是家庭压力？”
邓军：“可能都有吧——报纸上没细说。”
王小丽叹了口气：“生活在这个时代，让人烦心的事太多了。”
刚说完，她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她放下筷子，掏出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程勇留心着王小丽的举动，吃了口菜，没有说话。
“你有什么烦心事啊？”邓军目光盯着程勇说。
王小丽抬起头来：“哎呀，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啊！”她将手机放回兜里，继续吃饭。
程勇的好奇心被王小丽的短信激起来了。他装着若无其事地问：“谁来的短信呢？”
王小丽看出了程勇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说：“一个小时的同伴。”
邓军开玩笑：“哦？青梅竹马哟！”
王小丽没有回答，只管低头吃自己的饭。
程勇有些尴尬，将话题转回那位富士康自杀者身上：“后来富士康怎么解决的呢？”
邓军邀程勇举了酒杯，喝了一口，说：“支付给死者亲属20多万。”
王小丽：“哎，——太不值了。”
李月：“也算是给死者亲属的一个安慰吧。”
邓军马上表示反对：“安慰？——据说有一个男的，为了富士康的赔付，居然要他的老婆去跳楼呢！”
程勇燃起一双怒目：“太缺德了！——这样的人太却德了！”
大家纷纷附和。
吃过午饭，邓军还要上班。王小丽和程勇帮着李月收拾了碗筷，这才准备离开。
王小丽关切地对李月说了些孕期应注意的事项；李月点着头，又把嘴巴伏在王小丽的耳朵上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起来了。
程勇猜想李月对王小丽的说的话与自己有关。他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把身体挪到门口，看着楼下小院里忙着摘柑橘的房东。
“我想起来了——刚才我从街上回来时买了些柑橘。我给你拿些上来。”
“什么呀?”李月的精力在王小丽那里，没有听清楚程勇的话。
程勇没有回话，咚咚咚地下了楼，不一会儿，又咚咚咚地上了楼。
“来，我买的柑橘——嫂子，给你一些。”说着，程勇已经将袋子里的柑橘放到了小桌上。
王小丽也觉得差不多了，说了声“嫂子，走了。——拜拜！”挥挥手，走出门口。
“再见！”程勇也朝李月挥挥手。
“拜拜！——”李月笑着挥手。
程勇在前，王小丽在后。
两人进了自己的家里，却都闷着，不说话，好像互不认识似的。
程勇先打破沉默，他拿起一个柑橘，剥了皮，递给小丽：“给。”
小丽正低头玩手机。她抬起头，说了声：“我这会儿不想吃。”她没有伸手去接程勇手里的柑橘。
程勇手里拿着柑橘，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了：是自己吃了？还是硬递给王小丽？这个本来十分简单的问题在此时的程勇心里却象一个国家大事那么难以决定。
程勇的心里慢慢浸出一丝恼怒：自己这半天处处陪不是，处处装孙子，也差不多了呀！——这小丽是怎么了？就说我家里人对你有看法，可我对你没有说什么呀！——怎么能这样？说变就变——真是女人如月亮啊！
程勇看着王小丽就象个没事的人一样，还在低头玩手机，心里窝着的火再也憋不住了：“小丽，我想问你一件事。”
王小丽没有抬头：“什么事？”
程勇像一个呼吸困难的人：“吃午饭的时候，你——你说谁给你发短信呢？”程勇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嘴里怎么会提出这些无聊的话。
王小丽抬起头，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她又笑了一下；但她没有正面回答程勇的话：“一个和我从小长大的人啊！”
程勇的好奇心被激起来：“能不能说说呢？”
王小丽一双美丽的眼睛露出捉摸不透的光：“怎么？你很在意？”
程勇坚定地说：“在意。——不在意我就不会揍李天威了！”
王小丽的心里像滚过一道激流；但她努力地克制着——她想起来程勇父亲那句“离了她程勇就找不到媳妇吗”的话。
王小丽沉默半响，没有说话。她没有再低头看手机。她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程勇看着王小丽：“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王小丽：“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程勇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王小丽：“我．．．．．．”
程勇本来等着听王小丽的下文，可等来的却是沉默。程勇变得不耐烦了，赌气说：“好吧，你不是说让我好好想想吗？——你真觉得我们不合适，那我就离开吧。”说完，他神色黯然地把柑橘扔到桌边，提脚准备出门。
就在程勇即将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王小丽像一只飞鱼一样一跃而起，她一下扑到程勇背后，紧紧抱住程勇的腰。
王小丽的眼泪夺眶而出。
程勇一时间有些发懵。他像树桩一样，一动不动。
猛然，程勇转过身。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眼泪，从他们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往下流。
好一阵，他们才停止哭泣。
程勇顾不得自己的脸，用手摩挲着王小丽的泪眼，充满爱意地说：“小丽，你都成花脸猫了。”
王小丽“扑哧”一声笑了：“你不是也一样吗？”
程勇摸出纸巾，轻轻地给王小丽擦泪；然后才给自己擦。王小丽受了感动，轻声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程勇愣了一下，回答：“小丽，你不要不讲道理啊——这事应该问你呀！”
王小丽又想起了程勇父亲那句伤人的话。她说：“你老爸不是说离了我也能找到媳妇吗？”
程勇一时醒悟：“是因为这个你早上才匆匆回城？”
王小丽拨弄着程勇的头发说：“也不全是——李月嫂子在电话里催得很急。我得帮她呀！”
程勇揽紧王小丽的腰：“小丽，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只要你一个女人。——至于我爸我妈说什么我是不管的。”
王小丽：“因为我让你和你爸你妈对立值得吗？”
程勇坚定地说：“你别管！——我的事情我做主。”
王小丽深情地给了程勇一个吻。程勇这时想起了什么，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午饭时的短信是谁发的吗？”
王小丽听了，自己先笑了：“傻瓜，看你紧张的。——这是我妹妹给我发的短信。——她叫小玲，正读高三，让我给她打钱买资料呢。”
程勇的心里的冰倏然间融化，他彻底释怀了。
他笑了起来。他顺手拿起桌边剥好的柑橘，“我来喂你！”，说着掰了一瓣塞进王小丽嘴里，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
王小丽咀嚼着酸里透甜的柑橘，心中漾起一股幸福的感觉。她猛然拽过程勇，发疯似地一阵狂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