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有一个孝子“跪听祭文”的安排。
这时,程勇才第一次全面了解了外婆曲折坎坷的一生。有些内容是母亲过去给他讲过,有些内容却是从祭文中听到的:
外婆从八岁那年起就开始下井背煤讨生活;
外婆背煤时曾经被矸石打断过腿;
外婆曾经给有钱人当奶妈;
外婆曾经在灾荒年带着家人乞讨;
......
程勇听得泪流满面。他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跪在地上的人许多已是泣不成声。
程勇飘忽的思绪里充满遗憾:外婆去了。去到我再也无法和她说话交流的地方了。我的童年也随外婆的离去成了永远无法触摸的历史。真后悔自己没有多多关心外婆。——但这已经成了永远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电话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
人们不解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程勇从手机上看了看,没有接,直接挂了。
手机又响了,又有些人侧过了头。程勇干脆关了机。
等到祭文读完,主持让起来。程勇这才重新打开了手机。
“喂,小青吗?”
电话那头,小青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程勇只得耐心解释事情的原委:“那会儿正跪地听祭文,无法接电话。”
小青这才情绪好转:“我妈告诉我,你回来了。”
程勇:“是啊。——你......”
小青:“我也回家了。——刚刚才到。”
程勇有些奇怪:“你不是在上班吗?”
小青:“是呀!——公司里要给员工调工资,但要以毕业证为依据。我就只好回来拿。”
程勇:“是这样啊。——你怎么不让家人给你寄去呢?”
小青隔了几秒钟:“我给他们说了。但他们就是找不到我的毕业证。我不回来怎么办呢?”
小青说回来拿毕业证的话是真的,但说家里人找不到是假的。——她是已经知道程勇回来了,所以决定回家一趟。
程勇听见小青在电话里说:“你来接我吧。”
程勇戴着孝帕出了院子,天色很黑,程勇用手机作电筒,沿着小溪边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和迎面来的一束光相遇了。
“小青吗?”程勇看到的只是淡淡的人影。
小青几乎吓了一跳,起初的几秒钟,她还没有将戴孝帕的人和程勇联系起来。
小青关掉手机的电光:“你把我吓了一跳。”
程勇的手机照着小青:“我有那么吓人吗?”
“人家没想到嘛。”小青开始撒娇。
程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今天上午的时候,我给我妈说寄毕业证的时候,我妈就说你到这边。我就乘飞机回来了。——你不希望我回来吗?”
“没有的事。”程勇心里生出一丝感动。
他看清了小青白而发亮的脸。她的颈上配了一个精致的饰物。
程勇关了手机的光。他们的头顶,是一片繁星。脚边是轻轻呢喃的溪水。四周是一片栽下不久的秧苗。在这样的夜里,郁郁青青的秧苗是看不见的,不过,热闹的蛙鸣正好弥补了视觉的空缺。
在这样的氛围里两人反倒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青先打破沉默:“阿勇,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程勇的心头的悲伤还没有缓过来:“后面再说吧。”
小青:“我妈告诉我,阿姨(程勇母亲)说了,你今后会回来开车。是吗?”
程勇有点不高兴了:“我可没给我妈这么说过。”
小青:“哦。”
小青的声音让程勇听出有些失望的感觉。为了缓和气氛,说:“我是说过了这一段再学也不迟。”
小青话音又充满了甜美:“祭文完了没有?”
程勇:“完了。——完了我才能来接你呢。”他不明白小青怎么能在一瞬间转换情绪。
小青:“你外婆对人很好。小的时候她还拿过糖果给我吃的呢。”
小青这么一说,程勇又有些把持不住。唢呐声从远处那一片闪烁着灯光的地方传过来。程勇的脸上有什么在暗暗蠕动。
在隐隐的光里,小青看见了程勇的泪痕。
好半天,程勇长出一口气,说:“我外婆是个大好人。她对谁都好。——我就是遗憾没能在她生前看她最后一眼呐!”
小青递给了程勇一张纸巾。
程勇用纸巾擦了擦脸。
小青伸手拉了程勇的手:“别这样,有些事是难以做全的。——谁能怪你呢。”
程勇感受着小青那只小手的温暖,他没有退避,将自己另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小青的那只手:“我知道没有谁会怪我。我只是在心里责备我自己。——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有了钱,你爱的亲人无法享受,那也没有什么意思。”
小青没有料到年龄不到二十的程勇能这么重情。她的心似乎受了吸引。在小青此时看来:程勇是一个靠谱的男人。
小青凑近了身体;程勇已经感受到小青身体的温热。
程勇的心中,一时间多种感情交织在了一起:外婆去世的悲伤,王小丽结婚的失落,还有小青带来的欣慰。
程勇脑袋一阵眩晕,他扶住小青,正欲将小青揽入怀抱。
很快,远处的哀乐像是一副清醒剂。一种神秘的力量阻止了程勇的动作。
“怎么了?”小青在痴迷的状态中发问。
“没什么。你听——”程勇朝外婆家的方向呆望。
微风吹过,凄厉的唢呐声异常清晰地灌进了小青的耳朵。
程勇的手机响了,程勇接了电话,对小青说:
“走吧。舅舅在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