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没了。
金桂园小区的绿化带和小路上,只留下满地的残枝败叶跟建筑垃圾。
秦皓凌面如土色,湿淋淋地坐在花园小路边的一条长椅上。
就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豁然有一片巨大的坑洞,露出了拗断的钢筋混凝土龇牙咧嘴的样子。
这是他们居住了好几年的那栋大楼,地面以上的部分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十八层楼,就算是地震让它彻底垮塌了,也总得留下一大堆的残垣断壁吧?
可是现在它,只剩下那一半没了盖子的地下停车场。
其它就连哪怕多余一个房间的影子都没有。
他老娘正驮着他爹,绕着灌了水的地下一层来回查看着,他们已经在那破破烂烂的大楼边缘绕了好几圈了。
“哎!我说!”秦皓凌又冷又郁闷,他最近越来越搞不懂他爹妈,年纪一大把了,不想着替他多打算打算,还净折腾些什么呢!
“你们到底走不走?”秦皓凌可不觉得那个什么古怪的傻逼女人还能活着。
楼都没了,灰飞烟灭啊!难道这还看不明白?
“妈!”失去耐心的秦皓凌准备发脾气,“我饿了!给我找点吃的!”
“唉?哎!”习惯性地立即答应了一声,付燕红回头跟老头子商量,“楞楞饿了,要不,咱们也走吧?”
背上的老头儿毫无反应,直勾勾地瞪着一双眼睛,既不点头,也不说话,除了还会呼吸,全然不像是个活人。
付老太却似乎在和谁讲道理一般,继续分析道,“你看咱们这样儿,老的老,残的残,唉!就是楞楞的轮椅不在,不然就更好办了。”
“照我说吧,城里都这么停水停电的,就算是去了安置点上,那么些人,那公安恐怕也没精神盘查咱们。”
“总不会给每个人都发个良民证吧?再说,都这么多年了——”
付老太一番劝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她儿子在远处却听不见一句话。
直到秦皓凌已经等得极为不耐,才见他妈背着老头飕飕地跑了过来。
“走吧!楞楞”老太太背着老头,笑脸融融地讨好儿子,“我大儿子饿了,咱们先去找点吃的。你还有那个……异能吧?要不,咱先支持一会儿?”
秦皓凌也不理会,一扭头就朝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心里想的是,幸好那时候他多了点心眼儿,不然这异能早支撑不住了。
像是早习惯了儿子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付老太一边走一边合计,“这路上总还有便利店,我记得出了大门,朝隔壁小区过去,没多远就有一家姓于的,开的小超市。”
这时候,消息灵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外地的,盘下那铺子才不过两三年。他家只他一个男人,还得带个半大孩子。恐怕不能连货架子一起全搬走了吧!咱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烟酒……”
秦皓凌径直来到小区大门口,发现那大铁门给堵上了,转眼一看,值班室没人,窗户还破了。
从窗户出了小区大门,一家三口便直奔付老太说的那家小超市去了。
清清冷冷的街道上,只剩下三个老弱病残的身形。
就在这同一条路上,二十分钟之前——
一辆贴着红色青蛙标志的摩托车从桂园路慢慢驶过。
大雨终于停了,浓浓的雨雾也慢慢散去。
急着赶路的男人推开滴水的头盔面罩,抬头张望了一下,云层低低的,厚厚盖在天幕上,一丝儿缝隙也没有。
不过只要这大雨停下来,哪怕还是比寻常昏暗,起码视线好多了。
这条路上的积水比别处少,为怕车子熄火,他还是小心地骑行在人行道上。
一眼看去,路上除了浅浅的积水和一点垃圾,也跟其他街道一样,所有能关的大门都关了起来。
咯噔,车轮被什么东西垫了一下。男人没管它,他看到旁边的水里飘来一只白鞋。
嗯,男人想着,这恐怕是哪个女人走丢的。
这一回的大雨淹水的地方多了去了,好些四通八达的大路现在都跟撑船一样,水面上漂着的东西也千奇百怪,可以说,除了人,几乎什么都有。
等等,摩托车上的男人定睛看向一侧的小区大门口,那前面仿佛有个不小的物件?就在白色的院墙外头,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黑色摩托车绕了绕,从马路中间一穿而过,骑上了对面的人行道。
是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还是个女人。
摩托车缓缓停在了一把倒在水里的椅子面前。
骑手打量了一会儿,地上那人一动不动,还被黑色长发挡住了脸,可是从衣着来说……哦!脚上的小白鞋也少了一只。
果然,他没看差,这还真是个女人。
“喂!喂?你听得到吗?”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
脸色灰白的女人皱了皱眉。
啪啪啪!男人的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她脸上。
不能怪他力气大,摩托车骑手压根没想那么多,他可以确认这女的还喘气儿。但要是一直这么没有意识的话,他拿她怎么办啊?
苍白的鹅蛋脸上有了点血色,女人闭起的双眼掀动了两下。
“喂!你醒了没有?快醒醒!”骑手看看有戏,又捏着下巴朝她脸上拍了两下。
“唔……疼……”年轻的女人深深皱起眉头,颤了半天的眼皮豁然睁开——
时间依旧是15:43分。
远处,那开起来辆一路叮叮咣咣的黑色破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哗啦啦的大雨中。
桂园路42号院墙外,滴着水的红色垃圾桶里,透明的雨水中泛起别样的涟漪。
那涟漪震荡着,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哗啦——
渐渐显现的黑色长发飘散在水中。
缓缓浮出水面的女人从透明的状态,变作了实物本来的颜色。
那原本状无意识的年轻女人骤然惊醒,猛吸一口气,被雨水呛得不轻。
她咳呛着从水面上探出头,连滚带爬地翻出了垃圾桶,来不及喘匀了气儿便撒腿朝前追去。
那女人还没跑出五十米远,忽然太阳穴一下钝痛,右耳听见咣的一声,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脑袋。
她跑得不算快,步子却有些着急,毫无防备骤然遇袭,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金星乱闪。
眼前一黑,她便晕了过去。
等再度醒来的时候,她正被一个戴着头盔的魁梧男人扇着耳光。
又冷又湿,年轻的女人被冻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那人一顿猛眨。
“你醒了!”戴头盔的男人见女人急忙点头,才撒手将她扔了回去。
片刻之后——
那骑手脱下自己身上的雨衣,扔给了浑身湿透的女人,“妹子,你将就着点,好歹挡挡风,等到了地方你问他们找身干衣服换上,喝点热水。这个天,可别冻病了。”
坐在后座上的女人接过雨衣披在身上,哆嗦个不停,牙齿打架地扯出一张比哭还惨的笑脸来,“谢、谢谢大哥,我、我叫顾芯然。实在是太、太、太感谢你了。”
“什么谢不谢的,我叫傅良栩,妹子你坐好了。”摩托车重新出发,一路向着县城北边的安置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