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变小，天上显现出巨大的黑色圆月。
穿着黑衣浑身血污的江启绘，坐在大楼顶层的边沿，她转过脸，身后的屋顶上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
男女老幼，那么多人，每个都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睁大了双眼，抬头望向城市上空巨大的黑色月亮。
江启绘远远看着陌生环境里那些不明所以的画面，还有那个满身伤痕陌生的自己。
她觉得头痛，还想吐……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连夜空中流过的风都冰冷得和真的一样。
但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又做梦了而已，梦与现实，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看见陌生的自己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人忽然朝她扔出一道风刃。
一不小心，她又受伤了，那痛觉也像真的一样。
幸好，哪怕感受再真实，梦境终将过去。
“不知天高地厚。”受了伤的十六嗤笑一声，坐在了地上。
从外面打到里面，被追着打了一路，又追了别人一路，她可真累，想回去休息了好吗。
“原来你……就这样。”十六朝面前的人指了指，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她面前站着一个老头，驼背、光头、干瘦黑黄的脸，少有几根花白胡子。
就是那种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普通老爷子。
这老头儿脾气好不好，十六并不关心，她只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一心想除掉她的老混蛋。
“我也没想到，你这里和别人不太一样啊。”老头朝自己的脑袋指了指。
这里是她的意识深处，一片明亮，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怎么？有趣吧！”终于有人发现她的与众不同，十六得意起来，笑了。
“我看过一些人的灵魂……”驼背老头点点头，直言不讳地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他自己的世界。”
“有些，净想些好事，就像刚才那个年轻人。”
“有些，全是失望、怨怼和惶恐，就好像瘦龅牙。”
“还有一些，充满了天真烂漫……我更喜欢那些小孩子的，简单、敞亮、没受过啥污染。”老头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十六的世界，抬手朝远处朦胧的大楼指了指，“你的，可有点乱。”
十六笑着点头表示同意，“我这样的，你一定没见过。”
也不知那老头看出来没有，江启绘的空间，正和她们的意识相连。
现在，只有属于十六的这一小片地方是白天。
蓝天白云绿草地的尽头，多出来的那片无主的空间，就漂着江启绘收回来的那一大堆东西，商业中心什么的。
而属于江启绘二十七的那一头，全都笼罩在夜晚里，关了灯似的漆黑地盘，让江启绘的脑海里，看起来就像一片漂满悬岛的黑海一样。
老头想了想，不完全肯定地说，“那倒也不是没见过。每个人的灵魂深里都是一个小世界。既然是世界，那都有空隙。”
老头很有耐心地向十六解说道：“你可以想它就像一坨豆腐丸子，不论你做的时候怎么搅打上劲，它中间都会有气泡。而不是像锻了又轧的铸铁疙瘩。”
“有些人喜欢让自己的生活工作条理分明，就会清楚划分界限。有些人又愿意过得糊涂一点，那倒没啥不好，起码它热闹不是。”老头儿说得很有道理，显得他真的就像个很讲道理的人。
“别废话了，你可以侵占别人的意识，控制别人的身体，对吧？”十六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她倒要看看，这个老家伙究竟能把她怎么滴。
“也对，也不全对。”老头望着远处的那片商业中心。
他又在打什么鬼算盘？
毕竟这里是十六的意识深处，他的一切小动作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
“那些人早就没魂儿了，”老头接着道，“我已经说过，灵魂它不是浑然一体没有破绽的。我想进来就进来。每个人的魂魄都有它最重要的地方，比如意识。”
“有了它你就可以感受一切，它控制每个人的喜怒哀乐。身体也就像一部机器，受它控制，受它约束。”这应该是老头子自己的总结，十六对此不置可否，她自己就是个异数，不具备普遍的参考性。
“现在是世界末日了。”对面的老头突然一笑，露出嘴里寥寥剩下的几颗焦黑黄牙，“大多数人没了那些核心。就像鸡蛋一样，它就剩个空蛋壳，里头的蛋黄已经被抽没了。”
见十六投来怀疑的目光，老头接着撇清，“那可不是我老头子干的。我只是分出一些念想来，替他们操控身体机器，做他们想而不敢的事儿罢了。”
老头还没说完，十六便见对方骤然化作一团昏黄的光晕，朝向另一侧的楼群飞去。
江启绘二十七的意识里还下着大雨，一片漆黑，如同她印象里外面的世界一样。
老头变成的光团，迅速飞进了大雨间，眨眼便没入其中消失了。
十六一时间猜测不出他想做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让自己变成那么一团光，嗖的一下飞走，便只能朝那个方向撒腿飞奔过去。
不过很快地，十六也想明白了，这只是在她们的意识中。
严格说，他们现在不过是各自的一道念头，都没有实体，确实可能变化成任何形态。之前没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能怪她，谁叫她想象力一直就不太丰富呢。
想明白这一点，不过一瞬，十六跑到了自己的世界边沿。
她再也不能前进半步，哪怕明明能看见黑夜与白天的界限，十六也无法跨越中间的界限。
毕竟，她和二十七岁的江启绘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就像她不能侵入其他人的大脑一样，十六只能属于自己的世界。
而那个死老头子却可以做到这一点，在她们的意识中间穿梭自如，这就是他那该死的能力！
一旦他飞过了界，十六发现，自己还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可惜对方没有再多透露一点别的信息，也没有告诉她究竟是如何控制别人身体的。
十六有些急，担心江启绘万一被老头治住了，那不就一样等于他有了这身体的控制力吗？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十六猛然回头，露出一丝冷笑，老头儿既然离开了，她就可以回去继续揍趴那对母子了！
于是，在付燕红和秦皓凌眼中，那个年轻人骤然趴到在地，母子二人还来不及欣喜，“江启绘”却不过呆愣了片刻，便提着狼牙棍继续朝他们抡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