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鹏举同他父亲一样正直公道,与人为善,所以他父亲死后他自然而然接替了村长的职位。
这村子名叫石盘村,仅仅五百余名的村民中混杂了人级种族中各类种族的族民,足足有三四十种。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石盘村有着独特的历史。
在约两千四百年前,也就是莽国将荒国大部分领土吞并之后。莽国国王派手下到荒国,捉取荒国各种族的妙龄少女。
可在士兵们押运这些少女回国的途中,却突然被当时石盘村的护卫队偷袭了。莽国士兵被全部杀死,幸存的少女们则被安顿在了石盘村中。
她们随此在石盘村安居乐业,嫁人生子。
当时的荒国正由母系氏族向父系社会转变,但仍旧更侧重于母系氏族,所以生下的孩子便继承了少女们的种族。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中,有一些种族逐渐消亡了,然而其中大部分却是存留了下来。
尽管种族众多,但他们皆以石为姓,至于为何如此,却是无人知道,也无人细究。
石鹏举当上村长之时,正是荒琛被勾羿替代那年。他原先满心想着当上村长后做一番事业,使村民生活改善,可这念头却给勾羿大肆捕杀平民的行径驱散了。
他原来和其他村的村长一样,以为太子只是捕杀奴隶,后来亲眼看到他的军队踏平村落才终于幡然醒悟,带着村民急忙撤往内陆。
“村长!”有村民问他,“太子应该只是捕杀奴隶吧!我们有必要逃吗?”
“他什么人都杀的,”石鹏举叹道,“你没亲眼见过,你不能明白。”
这世界上确有一些人是只为了杀戮而杀戮的,他见到那些军队的行为后如此想道。
可他们整整逃了三年,甚至藏在了深山中,却还是给勾羿的军队找到了。
那是个异常寂静的清晨,太阳被群山挡着还未升起,山缝间漏泻出的微黄阳光把山间渺茫的雾气染成朦胧的小米色。月亮在西天贴着还未落下,显出近夜浮云般的淡蓝与苍白。飞鸟于月和日的共同照耀下渐渐醒转,在树上不停甩动翅膀,意图除去羽毛间的水露。树木也已醒了,用枝条树叶帮飞鸟轻轻梳理毛发,一如爱抚自己的果实。
石鹏举总觉得树木之类植物同动物一样确切的活在这世上,并且有着自己的感情和偏好。他还觉得树木应当和飞鸟的关系很好——飞鸟可以在枝叶纵横交织的林木间穿梭,却会给绳网缠住,难道不是因为树木故意避开了飞鸟,不使自己缠住它们吗?
正在他观望着山林遐想之时,突然有闷沉鼓点般的齐整马蹄声铺天盖地的压来,如利刃破开了宁静的清晨。
他闻此心中顿感不安,疯狂沿山路奔回村寨。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数千军队已然将石盘村包围起来,对村寨展开了逮捕与屠杀。
看到那些军队的残忍行径,听到村民的痛苦哀嚎后,他焦躁紧张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领着数百村民奔逃了三年。这三年间,他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他就像保护着一件宝贵的瓷器一样,保护着他们的生命。然而此刻他不需要再担心它会否破碎,因为他亲眼看见它确实碎了,他只要只要痛苦就足够了。
他慢慢走到围军的面前。
“我也是这个村的村民,”他说,“请让我进去。”
他说这话时神色坦然,颇有慷慨赴死之意。不过那些军队杀的皆是老者,其它人则是用脚镣手铐术着,又拿绳索捆在一起。
捆绑好他们后,军队先行离去,只留下九个人押运他们。
在押运路上,他看着妻子和她怀中安稳睡着的孩子,总觉得这生命不该就这么未经一事便徒然消失。
可他又能如何呢?
生命中很多东西都是同努力无关的,他除了承受别无他法。
然而他偶然遇见了林思卿四人,他们衣着朴素却齐整异常,行为举止中透着不凡之气。这气息使他隐隐觉得他们四人有能力救他们,而他也只能这么觉得,所以他用哀求的目光定定望向林思卿。
女子总是比男子心软一些,他这么觉得。
待他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他更加坚定了向他们求救的念头。
“姑娘心地善良,还请姑娘就救救我们。即便只救下小孩儿,我们也感激不尽。”他跪地哀求道。
之后在被押往黑府的途中,因为林思卿等人在队末跟着,他那不切实际的求生欲,竟然愈加强烈了。
可待得到了黑府,那老者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这话使他所有的求生念头都消失了。
“你当我家主人没杀过圣族和灵族吗?”
他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开始暗暗责备自己。那人毕竟是太子,除帝皇再无人压的住他,自己为何要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牵扯到这血腥中呢?这么做,难道不是等同于杀人吗?
“姑娘,你有救我们的心思,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不尽了。你快走吧,就当从没见过我们。”他说道。
他们被关押在黑府中直至黑夜,然后由一群身穿黑甲,骑黑马的奇怪战士押运到船上,沿河漂向大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所处的船只一阵震颤,像是被狂风卷到了天上。震颤过后,船只再次回归平稳,甚至连于水上漂浮的摇摆感都没了。
他们身上的手铐脚镣绳索都还在,看守他们的黑甲战士却是不知去向。
他们余惊未消,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蹲坐在仓底,一直到第一个黑兽前来猎杀他们才开始移动。
这黑兽对于林超武义文墨三人来说当然不值一提,可于他们这群普通百姓看来,则是近乎魔鬼。再加之他们被铐着,手脚不便,废了许多功夫才将那黑兽围殴至死,而他们中也有近百人因此受伤了。
那黑兽并不直接杀死他们,而是在他们身上留下慢性的致命伤。石鹏举看着村民们慢慢流血至死,听着将亡者和未亡者混淆在一起的哭喊,只觉得痛苦和悲伤之类情感,如墨汁般在心之潭中慢慢弥散开来。
“我们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我们刚出生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他问自己的妻子。
“我不知道……”她钻进他怀里,把孩子拥在他们之间。
等到他们被荒琛所建造城寨中的人找到时,几百村民已经只剩下十几个,其中就包括他们一家三口。
他们一家甚至幸运的撑到了文墨逆转法阵,把所有人送到法阵外。
“姑娘!”他领着妻女跪在林思卿面前,“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大恩大德……”
他话说一半,突然感到体内一阵剧痛,之后便呕出黑色的鲜血。与此同时,他的妻子也呕出黑血,甚至连他们孩子的嘴角都挂着黑色血丝。
“黑兽的肉是不能吃的,”荒琛见状说道,“吃后必死无疑,无药可救。”
他们在那空间中困了六七日才进入城寨,为了生存不得不食用黑兽的肉。
“原来如此,”他这些日子经惯了大喜大悲,已然麻木了,“但是我仍要感谢姑娘恩德,可惜此生已不得报答,只有等来世了。”
林思卿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但看着他们口吐黑血,心中升起无限怜悯。
如他们这般曾吃过黑兽肉的人,自知必死无疑,便决定不再跟船返回,死于海中便可。
随着船只离那黑岛越来越远,林思卿突然开口说道。
“哥哥,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诶……”林超思索片刻,“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