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四海彻夜难眠,一方面为自己的未来担心,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自己多少斤两自己知道,能找到他的活计,估计最好也就是个脏活累活,最坏……他不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另一方面,郭四海也为小大寨担心,那个账本,就是悬在大家头上的一把利剑,天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落下来,砸的小大寨粉身碎骨。说实话,在看到账本的时候,郭四海真有一瞬间想把那账本直接塞嘴里吃了,但是那老头既然敢拿出来,肯定是留了后手的,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还是别抖那个机灵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放亮了……
“小海,起来吃饭啦!”
迷迷糊糊,郭四海听见了他娘“赵玉兰”的喊声,起身下床,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屋向外厅走去。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精力过剩的阶段,虽然几乎一夜未眠,精神倒是不错,但多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来到外厅,郭甲嗣已经在饭桌前坐好,向碗里缓缓的倒着黄酒。郭四海闻到热腾腾的饭菜飘散出来的香气,紧张的精神也放缓了一些,一屁股坐在饭桌旁,直接一把抢过郭甲嗣刚倒满的酒碗,狠狠的灌了一口。
“啪”赵玉兰过来一巴掌拍在郭四海的脑袋上。埋怨的道:
“大早上就喝酒!不知道跟谁学的!”说着,就给了郭甲嗣一个白眼。
郭四海一大口酒直接喷了半口多……剩下半口卡在嗓子里,眼睛都辣红了……
“小兔崽子!你喝归喝,别浪费啊!这可是好酒!费了大力气才从长庆家抢来的!”郭甲嗣心疼的看着喷在桌上的半口酒,旋即瞪了郭四海一眼,伸手又是一脑炮,连着把酒也抢了回去。这下舒服了,那半口也吐出来了,给郭甲嗣心疼的直咧嘴。
“昨天你小子进山啦,咋样,有进项吗?”郭甲嗣小口的抿着酒,缓缓问道。
郭四海一愣,随口答道:“没有,白忙活一天……嗯,那个……我想出趟门!”
“哦?为啥啊?”郭甲嗣诧异的看着郭四海,自己儿子什么品行,他太了解了,喘气都嫌累的主儿,竟然要出门!
“年纪大了,想出去看一看,总在这窝着也没什么意思。”郭四海低头,一边吃饭一边说道,终归是对着爹娘撒谎,多少有些心虚。
赵玉兰一听,直接坐到郭四海旁边,劝说道:
“出寨干什么!外面坏人多!在寨里多好啊,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你要是实在无聊,娘给你说个亲咋样?你可别像你哥似的,二十好几了,还说不着急不着急的,你娘我那么大的时候,你哥都满地跑了。我看老张家丫头就不错,大屁股能生!你可得抓紧了,回头给娘生个大孙子,娘都想好了…………”
郭四海听得冷汗直流,别说她的大孙子了,重孙子以后干什么她都给安排好了……郭四海赶紧打断她的无限畅想:“对了对了,那个,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次走了一个多月了吧。”
“他带着几个人去卢城了,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前些日子还送回来一封信,说是给你带礼物了呢。”赵玉兰回答道。
郭四海刚要再问点什么。
“小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说知子莫若父呢,郭甲嗣突然插这么一句,弄得郭四海有些措不及防。慢慢转过头,看见郭甲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虚,想着要不要把那老头的事说出来。不过一想昨天下跪的糗事,还是硬着头答道: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总在这寨子里太无聊了,我哥去哪又不带着我,我就自己走走看看呗,就当旅个游。”
郭甲嗣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男人大了,也是该出去多见识见识,如今这太平盛世,要是能找到什么正经活计,总比这见不得光的山贼强。”
“他爹……”赵玉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被郭甲嗣挥手打断了。
“那你想什么时候走,等你哥回来吧,他见识多,有些东西也能跟你多讲讲。”
“不了,我明天就想走一趟江城,江城不远,到那逛逛,一来一回用不了几天时间,等我回来,我哥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在跟他聊吧。”
郭甲嗣想了想又说道:“要么你带着成才和大狗,小狗吧,你们一起也有个照应,去江城玩一圈,花销爹给你出。”
“算了吧,那几个拖油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如我自己呢。你俩放心吧,我哥不也在这个年纪出去的,我又不是没出去过,就是看一看,逛一逛,您二老就甭瞎操心了。”
说罢,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但是郭四海心里依旧是波澜难平,也不知道这一趟是刀山还是火海,大有一种慷概赴死的感觉!
吃过饭后,郭四海便在寨子里无所事事的闲逛起来,拐过两个门口,正看见孟常德在一片空地上教几个孩子识字。看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郭甲嗣不由得玩心大起。虽然他从小就跟着孟常德读书写字,但是随着郭四海慢慢长大,一肚子坏水越来越多,他俩就是王八看绿豆,算是对上眼了,见着了不掐几句,浑身难受。郭四海快步走上前去,笑眯眯的叉着腰说道:
“呦,孟大才子,这是…做学问呢?”
孟常德撇了他一眼,也不生气,同样是笑眯眯的答道:
“我道是谁呢?难怪早上乌鸦绕梁,这不是小大寨四害之首嘛~小生这里有理了。”说着还真给郭四海施了一礼!
这不要脸的穷书生!郭四海本来就心中郁结,看着孟常德笑眯眯的模样,想着小爷我今天高低得跟他过两招!郭四海直接哄散围在一旁的熊孩子,挺直了腰板站在孟常德正对面,惶恐的说道:
“孟先生的礼我可不敢接,咱小时候不也是孟先生教大的,天底下哪有老师给学生拜礼的,这行礼的,可都是晚辈!”
话音一落,孟常德明显脸上一僵,郭四海心里这个美啊~
但是这孟常德嘴上功夫也不是盖的,旋即哈哈大小两声,缓缓说道:
“是师是徒,是大是小,自有天算。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我丢了一礼,你折了寿,这买卖不亏,不亏~”说着还美滋滋砸吧两下嘴。
郭四海气的牙痒痒,心里念叨着,这没口德的穷书生,也不怕死了下地狱以后被拔舌头!
不过这句“折了寿”还真是说到郭四海心坎里了,在老头那种高手手底下做事,除了炮灰,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职业了。顿时就没了跟孟常德斗嘴的心情,叹了口气,摇摇头就欲离开。
孟常德似是看出了什么,笑呵呵的叫住了郭四海,说道:
“反正无事,在我这喝杯茶水吧。”
郭四海楞了一下,点了点头,随手拿了把小椅子,端起孟常德的小茶壶倒了一杯,举起茶杯吹了吹升腾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小口。其实像小大寨这样的穷寨子哪有什么好茶叶,小大寨毕竟和其他山寨、土匪窝不一样,终归是农民出身,做不到心狠手辣,寨里人又都是有老有小,劫来的那些银两除去黑白两道的贡钱,所剩并不多。孟常德的茶壶里也就是一些碎叶沫,还不一定泡了多少回呢。要是没人告诉你,兴许你都喝不出这是茶是水。不过今天这一口到嘴里,郭四海却是觉得格外的苦,或许这书生奢侈了一把,换了新茶……
他俩就这样相顾无言,各自喝着茶,坐了好半晌。还是郭四海先打破了沉默:
“孟先生,你说,如果有些事你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你会怎么办?”
孟常德沉默了一会,喝了口茶,轻声说道:“不想说就不要说,要说就说透彻,问题错了,答案也对不了。”
郭四海内心无比纠结,犹豫了许久,歪着头用余光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咬了咬牙,最终决定把整件事告诉孟常德。刚要开口,却被孟常德抢先打断。
“你这混小子,整日游手好闲,如今连个话都不会说,教你的东西都下了酒了吧,跟我来,背两遍书我听听!”说罢,直接拉住郭四海的手,把一脸蒙圈的郭四海拽进他的屋里。
进屋后仍没给郭四海说话的机会,从书架上翻找两下,抽出一本书籍,递到他手里,不耐烦的说:“给我通读一遍,不然我找你爹收拾你!”与此同时,却看见孟常德用手指在茶杯中轻轻沾了沾,在课桌上小小的写了三个字:
“写下来”
郭四海心中大惊,这老小子哪来的这么多心眼!同时也为刚才的鲁莽有些后怕……与孟常德对了一个眼神,知道这出戏必须得演下去,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那老头神出鬼没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郭四海佯装不屑的说道:“孟大才子,你这好为人师的习惯得改改了吧,我都老大不小了,你还想用我爹压我,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孟常德也不看他,轻笑了一声:“今年年初二,你们四害聚首喝的那坛酒,我要是没猜错的话……”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郭四海朗朗读书声盖了下去……读着书,便用一只手在课桌上慢慢划写起来,没读几页,郭四海就冒汗了。不得不说,一边读一边写,是真他娘得累心!
读完了书,已经是晌午出头,整件事也描述的差不多了,郭四海拿起小茶壶,打开盖子直接喝了一大口,碎茶叶都吃了一嘴。孟常德坐在那里眉头紧锁,双眼微眯,入定了一般,半响不言不语。
“孟先生,睡着啦?”郭四海试探性的问道。
孟常德没听见一般,依旧陷入沉思之中,见他没有动静,郭四海也不敢再出声,忧心忡忡地候再一旁。没过一会,孟常德眉头舒展开来,微微动了动身体,用一种慵懒的声音说道:“滚吧,以后没事就到我这读读书,别整天的混不吝。”
郭四海没懂他的意思,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孟常德可能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毕竟平时郭四海嚣张惯了,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小女儿姿态。我不自觉的向后挪了一步。孟常德看了看我的脚步,又说道:“读完了书要放回原处,这点道理都不懂,要不要再读一遍?!”我一听,连忙走过去把书往书架里插,就在这么一错身的功夫,孟常德在郭四海背上写了两个字:
”可去“
郭四海心中大定!
不过,他俩不知道的是,就在当天傍晚,在小大寨中一处隐蔽的屋脊上,一个一身劲装的中年男子双目闪烁,凝声道:”不对!他没睡!不然那本书读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