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之外,人皆有各自坚守的东西。
屏风后的人不着急说话,萧飒也不着急,他向来是个不容易着急的人。
小二给楚云帆一桌的人上了林海庄最好的酒,最好的菜,然后安静的退了下去,他不敢多说话,生怕惹了这些人不高兴。做服务的人,通常长有一双利眼,什么人脾气不好,不能得罪,他们看一眼就知道。
林海庄的酒好不好,楚云帆真的品不出来,他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两口,放下。
“楚爷,可是不喜欢这酒的味道?”
“嗯。”
“林海庄的酒加了海水,所以混了一股子腥味,难怪楚爷喝不习惯。”
“难得一喝,还算得趣,不过我们出门在外,还是少喝一些,免得误了大长老的事情,你说呢?”
“楚爷说的是,是该少喝点。”
萧飒终于听出这个乍一听极为耳熟的声音是谁了。
楚明利,楚家的家臣。能够被赋予家姓的家臣,不同于楚家和萧家之于君家,楚家对楚明利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也就意味着楚明利所做的一切,完全要听从楚家的命令。楚明利来了,那么他的孪生兄弟,楚明润,应该也来了。
果然,只听见楚明润对楚云帆说:“楚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行动?”
“你在担心什么?”楚云帆问。
“明润,咱们只要听从楚爷的吩咐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楚明利说。
楚明润抿了抿嘴,没有再多言。
楚云帆叹了一口气,对楚明润说:“明润叔,我知道你是担心此行一个不小心,会弄得我和风醉兄弟有阂。”
“楚爷,小的担不起。”
“从小到大,我,或者风醉,都是在你和明利叔的看顾下长大的,我知道,你们希望我们兄弟俩永远和和睦睦的,但明润叔,你该知道,修道世家,最不靠谱的东西,是亲情,尤其在楚家更是这样。”
楚明润叹了一口气:“楚爷说的是,小的只是觉得,风醉少爷未必不识大体。”
“知风醉的人,非明润叔莫属。风醉或许知大体,可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刚好是他的逆鳞,你说,他还能配合吗?”
“可楚爷,如果我们不知会风醉少爷一声,小的担心以后他会怨您。”
楚云帆装模做样的叹了一口气说:“有你们两位叔父在,风醉总能理解的。再说,你以为大长老和楚家要做的事情,风醉是半点不知道的吗?”
“楚爷的意思是风醉少爷知道?”楚明利一边斟酒一边小心的问。
“在父亲眼中,最适合继位楚家的人,是风醉而不是我。”
“楚爷,此事尚无定论,您比风醉少爷更适合继承楚家,这一点家主早晚会知道的。”楚明利说。
“呵呵。”楚云帆抿了一口酒后说,“只怕这一点连明润叔都不会赞同吧?”
“楚爷,小的不敢。”
“不敢?不敢什么?是不敢同意,还是不敢不同意?”
“……”
“楚明润,你要知道,有些决断你早晚是要做的,但是风醉是不是念着你的决断,你还需要掂量一番。”
“明润,和楚爷怎么讲话的?”
楚明润没有说话,楚云帆也不着急,比起楚明利,他更看重楚明润,当然一来是因为楚明润确实比楚明利有能力,二来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人都爱犯贱,他知道楚明润心里偏心楚风醉,他便更想得到他的忠心。
“楚爷,在小的回答楚爷这个问题前,楚爷可以先行回答小的一个问题吗?”
“明润,你疯了?”
“无妨,但说来。”
“小的想知道,楚爷是怎么看待风醉少爷的?”
“哈哈哈……”楚云帆大笑起来,“我刚才说过,父亲眼中楚家最佳继承人是风醉,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们,在我眼中,最适合继承楚家的继承人,也是风醉。”
楚明润终于惊讶的抬起头来,作为看顾楚云帆长大的人,他很清楚楚云帆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是不甘于居于人后的。所以,楚明润一直知道,楚云帆不会和楚风醉和平共处,总有一天,他们会撕破脸皮。可现在,楚云帆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是虚言?
“很惊讶?”楚云帆问,“看来,你很了解我。”
“小的不敢。”楚明润低头。
“不用不敢,我很高兴你对我的了解,不过,如果你真的了解我的话,就该知道,我还不屑于欺骗你。楚家的家主,我从来都是认同父亲的选择。而我,也从来没有着眼于楚家。”
楚明润立刻懂了,为什么楚云帆要拜大长老为师傅,为什么他有时候宁可背弃楚家的利益也要维护大长老的利益,原来是为了更高的位置。
“明润叔,你要记住,我所着眼的位置,也是楚家着眼的位置,所以我和风醉之间,本质上从来不存在竞争。如果你记住了,便不会怀疑我对风醉的心。”
“小的明白,从此自当听从楚爷的吩咐。”
“很好,那么我们说回现在。风醉对君岚的情谊,已经至于楚家的利益之上,这样很不好,对他不好,对楚家也不好。”
“楚爷说的是。”楚明利说。
“大长老的命令,你们比我清楚,之所以有这样的命令,防的就是风醉,而我和你们,是用来防风醉最好的人选。”
“楚爷,正如您说的,风醉少爷未必不识大体,如果我们和他说明形势——”
“明润叔,你还不懂吗?风醉对君岚的心有多深,你应该是最懂的那一个。”
楚云帆的话令楚明润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楚云帆说的是真的,楚风醉对君岚的心,偏颇的让他失去了理性。
“当然,我不反对你的做法,有些事情不能硬来,如果风醉肯配合,当然是最好不过,我们安稳的将君岚带回族里,没有任何不愉快发生。”
“那——?”楚明润看着楚云帆。
“行吧,一会儿去见见老周,他会告诉我们风醉他们的行踪,然后你先去探一探,切记,不可漏了风声。”
“小的明白。”楚明润点头。
“这酒的味道,多品品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楚云帆说。
“那楚爷再喝一点?”楚明利殷勤的倒酒。
萧飒自放下酒杯起就再无动静,他听完了这一整段话,然后悄然起身,往酒肆的后厨去,和某个厨子打听了去路,出了后门直奔海燕洞府。
疾驰之间他想了许多,为什么失落一族要带君岚回去,为什么要派楚云帆来,为什么楚家人觉得楚风醉不会配合?
如果失落一族想要寻回君莫违,萧飒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君莫违是失落一族的族长,是族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可楚云帆的话里,丝毫没有提及君莫违一个字,大族老、楚家、失落一族在意的人,只有君岚一个人。
萧飒不知道,君岚居然如此重要,重要到就算和楚风醉翻脸也要将其带回失落一族。
现在的问题是,楚风醉不知道楚云帆的到来,不知道楚云帆的目的,可楚云帆也说,楚风醉未必不会配合楚家的意思,那么楚风醉又知道多少?楚云帆因何定论,整个失落一族都知道,楚风醉对君岚情深义重。
思索间萧飒推开了海燕洞府的门,他出去的大概有些久,久到君岚起身,和楚风醉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他们脸上俱是笑容,显然心情极好。
“飒哥哥,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就是,阿飒,你去的也太久了一点吧?”
萧飒看着院中的两人。
楚风醉,他最好的两兄弟之一,论兄弟情,无轻重高低。君岚,他最好兄弟的妹妹,也等于他的半个妹妹,一样的情谊。不同的是,君家是主,萧家是臣,萧家家训,永远辅佐君家,永不背叛。所以,对萧飒来说,情谊无轻重,责任却有高低。
“怎么了,阿飒,为什么不说话?”楚风醉问。
“风醉,岚公主,我们需要尽快离开林海庄。”萧飒说。
“为什么?”君岚问。
“风醉知道的,自十二天前,我们就失去了和棠舟的联络,刚才我出去过,得了一些不大好的消息,所以,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离开林海庄,前往光明城。”萧飒回答。
“飒哥哥,你说什么?哥哥怎么了?”
萧飒摇头。
“楚风醉,你也瞒着我?”
“岚妹妹,我没有,我——”
“没有?飒哥哥说,十二天前你们就失去了哥哥的消息,可刚才我还问过你,哥哥和年姐姐怎么样了?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们很好,不是吗?”
“我——”
“楚风醉,我告诉你,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哥哥,不是你!”君岚说。
“停——”萧飒大声说,他极少大声说话,但现在他必须大声的说话,来打断不可控的对话。曾经,无论君岚对楚风醉如何的任性,萧飒都觉得无所谓,因为他相信,君岚值得最好的对待,可现在,听了楚云帆模棱两可的一番话以后,他心上生出了很多不确定,君岚的任性,有一天会不会绝了楚风醉的爱意,如果会,会发生什么?
“飒哥哥,你凶我!”君岚很不明白,为什么萧飒会这样。
“岚妹妹,阿飒是凶我,不是凶你——”楚风醉立刻解释。
“你闭嘴!”君岚吼了楚风醉。
萧飒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需要稍稍整理一下,此时,稳住局面尽快离开才是首要做的事情。
“对不起,岚公主,我不是凶你,我只是担心棠舟和惜年的情况。”
“哥哥真的出事了吗?”
“我们和棠舟失去联络已经足足十二天,刚才我从老周那里探听到,中原国邀请了北荒人共度新年——”
“这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中原国和北荒向来不和,别说共度新年,中原国从来都是禁止北荒人踏入中原的。”萧飒解说道,他本来不觉得北荒人现身光明城的事情和君莫违有什么关系,但现在为了找到一个说服楚风醉和君岚的理由,他只能胡编乱造,可编着编着,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道理。
“阿飒,你的意思是,棠舟出事可能和北荒人有关?”楚风醉问。
“我不知道,但总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你不觉得吗?”
楚风醉点头,一切真的很巧合,君莫违失联,数百年不被中原国接纳的北荒人居然被允许入光明城共度新年?
“既然如此,我们马上去光明城。”君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