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和利益交织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值得令人相信的状况。
惜年很着急君莫违的情况,可是,她一个人无法将君莫违带出十八冥楼,她需要张家其他人的帮忙,然而,张家的境况,一样不容乐观。这一场福泽地的探宝之路,惜年好似最大的赢家,得到判官笔,可时光如果可以倒流,她一定听从张叁的建议,当止则止。可惜,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
惜年抱着君莫违的上半身,安静的等在十八层的一隅,因为她需要等,等张家先行解决一地受了不同程度轻重伤的小辈。惜年不知道自己需要等多久,可现在,她除了等,又能怎样?
张阔、张海、张礼辛,一一查看躺在地上的张家人,轻伤的喂上几颗暂时抑住伤势的药,修道世家,从来不乏这样的药。重伤的,也需要做一点紧急处理,然后等轻伤的弟子缓一缓后,帮助伤重的子弟,离开福泽地。
“云师姑,君师叔怎么了?”是张礼辰。
惜年抬头望了一眼张礼辰,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同,可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好好看,随意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昏迷不醒的君莫违。
惜年一直知道君莫违好看,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好看,可她不敢多看,因为这样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多看几眼就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那一定会特别狼狈。有时候,惜年能留意到,君莫违一直在看她,可她总也不愿意回看回去,她知道,君莫违是有些失望的,他一定以为自己还不够喜欢他。
是的,惜年如是说道,她真的不够喜欢他,起码不如君莫违喜欢她那样的喜欢他。生死危机前,惜年自问,她做不到君莫违的大义凛然,因为她从本质上,不愿意相信,有人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生命,即便被以深爱为名。
可是,君莫违做到了,他为了她,牺牲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对于一个渴望强大的男人而言,对于一个心有守护愿的男人,如何能够承受失去变得强大的可能?
惜年一遍遍的自问,我何德何能?
“云师姑?”张礼辰没有等到惜年的回答,他很担心。他知道惜年和君莫违是道侣,是感情很好的道侣,他也见过感情很好的道侣,可是不一样。修者的感情,再深生深不过成神的企盼,可惜年的眼神告诉张礼辰,对惜年来说,君莫违远比什么修道来的重要太多,张礼辰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君莫违就此不能醒来,惜年能一直抱着他天荒地老。
此情此景,明明悲伤至极,可张礼辰的心中,生出了一份不可道于外人的钦羡。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存在这样的情感。
“云师姑,我来背君师叔,我们先出去。”张礼辰说。
惜年终于抬头,她对张礼辰说:“可以吗?”
张礼辰重重的点头:“可以的,云师姑,君师叔不重,而且我是一个修者。”
惜年忍不住苦笑了两下,她以为自己足够的平静,足够的冷静,原来根本没有,她居然忘记了,修者要负重一个人,哪里需要多少人一起出力?
“谢谢你,礼辰。”
一向收礼的张礼辰,这一回,罕见的没有和惜年说,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可他不想说,于是,他就没有说。
张礼辰背起了君莫违,惜年跟在边上,三人准备先行出去。
“礼辰,你知道路吗?”惜年不得不问一句,因为张家人来的路,和他们走的路不同,对惜年来说,如果有一条更近的路,应该走更近的路。
张礼辰顿了顿,他知道惜年问的是什么,可惜他虽然姓张,但真的不知道那条更近的路应该怎么走。张阔注意到了张礼辰的出现,他和张海一瞬间就看出了张礼辰的不同,老辣如他们,当然立刻明白,张礼辰在十八冥楼中得到了极大的机缘,不过,此时不是问这一点的好时机,张礼辰和惜年良好的关系,是张家应该努力去维护的,所以,他第一时间了悟他们的困境,于是他差遣张礼辛,去帮助惜年先行离开冥楼。
“饶师姐,我来指路。”张礼辛说。
“多谢。”惜年答。
有张礼辛领路,惜年等人很快出了十八冥楼。福泽地的谜题已经解开,被福泽地藏住的宝贝也已认主,所以,那条通往福泽地的难走的路,不再难走。他们走到门口,已不见当初受伤留在外面的弟子,惜年记得,张阔和张海让他们等在外面,而今却不见有人。
正当惜年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有一个身穿水蓝色衣衫的张家弟子匆匆跑来:“礼辰师兄,礼辛师兄。”
“阿方,怎么回事?人都去哪里了?”张礼辛问。
阿方回答:“回礼辛师兄,你们进福泽地已经有数月,之前等在外间的人,奉大族老的命令,都已经回到族里,我是受命在此等你们的。敢问,二族老和三族老怎么没有出来?”
“他们会晚一点的出来,我们比较着急,需要先回族里。阿方,你赶紧回去,让族中所有的医师,到清风小筑集合。”
“这……”倒不是阿方不想听从命令,而是这命令下的太大,不是他一个小弟子可以下的命令。
“你且去,族里人问起来,就说是二族老的命令。”
“啊?”阿方惊住了。
“师兄我看起来像是有胆子假传二族老命令的人吗?”张礼辛问。
“当然不是。”张家人人都知道,张家人胆量排位,张礼辛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礼辛师兄放心,我马上去。”
惜年没想到,张礼辛看着不靠谱,在眼前的小事情上,倒是意外的靠谱。也幸亏有他在,这一路上张礼辰不用太辛苦,张礼辰虽然是修者,但毕竟走的是文修一途,身体总归不够强壮,反倒是君莫违更为强壮些,张礼辛时不时的和张礼辰轮换,他们才能快速离开冥楼。
等惜年等人到达清风小筑的时候,张家的一众医师皆已就位,二族老的亲令,没有人敢不当回事情。君莫违被放到床上,张家医师立刻开始诊断,惜年想留在一边看,却被医师们驱出房间。
“惜年小姐,夫人有请。”
惜年神色不宁的等在外面的时候,有个年轻的姑娘,突然对她说话。惜年一时闹不懂夫人指的是谁,后来一想,清风小筑里的夫人,不就是张晓吗?
“你是说我的母亲吗?”
“是的,惜年小姐,请往这边走。”姑娘在前面领路。
“你是谁?”
“我叫小慧,是张家的外门子弟,被内门选中,来伺候夫人的。”
“外门弟子?你好好的外门弟子不做,却来内门伺候我的母亲?”
“惜年小姐,我是一个资质很差的外门弟子,能进内门是天大的福气,就算只是进来伺候夫人,我也很满足的。”小慧说。
惜年不懂小慧的满足,现在的她,也没时间去弄懂,个人有个人的因缘,她尚且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别人。
张晓,惜年的母亲,没有在屋里,而是在竹林里。清风小筑突然来了那么多人,她当然要问一问出了什么事情,报信的阿方说不清楚,她只能差了小慧在那里等惜年。
“母亲。”
“阿年。”
端方而坐的张晓,客气有礼的惜年,明明之前还是亲昵的母女,不过几月未见,又突然生分起来。
“母亲唤阿年来,可是有事?”
张晓定了定心,惜年能来,说明需要医师的人不是惜年。
“莫违呢?”张晓问。
“他——”惜年不知怎么告诉张晓,话未整理妥当,眼泪已先行落下。惜年以为自己早已不懂得脆弱为何物,然而,她其实是脆弱的。
张晓当然听到了惜年的哭声,她哭的很小声,可对一个失明的人来说,再小的声音也会听的很清楚。这个姑娘,叫着饶惜年的姑娘,到底和她的阿年不同,她的阿年从来不会哭,就算她骂的再凶,打的再狠厉,她的阿年也不会哭。
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啊,张晓听着林中的风声,长叹一口气。
“阿年,怎么了?”张晓问惜年,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会哭的姑娘,就是我的阿年,她只是长大了,人人都会长大,都会变得。
“莫违受了重伤,生死未卜。”惜年一字一句,告诉张晓。
“生死未卜?怎么就生死未卜了?你们到底去做什么了?张家让你们去做什么了?”张晓激动的从石凳上站起来,她看不见,但她听的见惜年的声音,她踉踉跄跄的抱住惜年。
“母亲,你不要激动,你先做好。”
惜年回过神,真是没用的自己,居然在张晓面前失控。
“我没事,你快说,莫违到底怎么了?”张晓是真的喜欢君莫违,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自己的女儿,给了她承诺,君莫违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
“他是为了救我,母亲,你知道吗?他居然为了救我,连命和修为都不要了?”惜年说。
“修为不要了?”张晓镇住了。
“母亲,我很担心,如果,如果他好不了了,我要怎么办?”
惜年的话,张晓没有听见,她全付的心神,都在惜年的上一句话。
“母亲?”惜年注意到张晓的不对劲,她知道张晓也很担心君莫违,但现在的张晓,脸上出现的情绪,不是担心,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痛苦?
“阿年,莫违为了救你,伤及根本了?”张晓问。
惜年很惊讶,因为这不是她对张晓说的话,可张晓居然准确的问出了问题的核心?
“是的,二族老说,棠舟伤及根本,已经断了修行的可能。”
张晓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阿年,你可知道,莫违为你付出的是什么?”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付出的,就算你背负一辈子的内疚,还与一辈子的补偿,也没有办法偿还的东西。”
“我……”
“阿年,你打算怎么办?”张晓如是问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