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战术不可用时,不防直来直往。
与人共居一间房间的经验,惜年有的是。前身读书的时候,她住的是老宿舍,一间很小的房间里挤了八张床。她们一行七个人住在一起,剩下的一张床用来放行李。七个人一起住了两年,第三年起有一人先行离开,离开的理由无非是住的不太愉快,口袋里有了闲钱就独自出去租房住。再后来又相继有人离去,到了最后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再后来读研究生的时候,她和某个同事公用一套宿舍。那真是一段特别不愉快的回忆,堪堪忍受了三年,终于再不能承受。再往后,似乎就是和丈夫住在一起了。
这些与人同住的经验里,似乎没一次是很愉快,值得让人惦念的。
这一辈子,倒是和君岚同住的月余里,和谐而愉悦,可惜,一起的时间太短,来不及让她品出味道,已经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惜年虽然有过婚姻生活,却一点不懂得和男人打交道。更别说,体验这样的一种,暧昧到不可言语的情景。
床前有一扇屏风,本是用来隔开卧铺和餐桌的,君莫违取了它放置在床铺和凳子之间,惜年坐在床铺上,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另一侧的君莫违。他将三张椅子横着摆成一排,就这么躺了上去,可怜两条腿,弯曲后落在地上。这样睡,想必不会太舒服。惜年记得,君莫违说过,不习惯睡觉,晚上多用来冥想,可今日,他本可以冥想,却睡在三张椅子上,大概是怕她觉得不自在吧。
这一夜,惜年没能入睡。她倒不是担心君莫违不君子,诚如她所想的,君莫违的生相最最符合各类小说中对美男子的描述,她实在不以为这样的男子能对她真的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
不能入睡,是因为多少觉得别扭。一个普通女性,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性共处一室,做的是各自入睡这样的事情,在惜年看来,可能没比睡在一起来的不亲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的神态,若是对方没有睡着,她先睡着了,会不会很尴尬?这些胡思乱想使得她根本不能入眠,更糟糕的是,君莫违很安静,她一点不能听到屏风另一侧发出什么声音,于是乎,她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不敢动弹,就这么直挺挺的睁眼到天亮。
窗外刚透入一丝亮光,惜年就起身了。她摸了摸肩膀和脖子,僵硬而酸涩。待她整理的差不多时,屏风另一侧传出声响,君莫违醒了。
“惜年?”
“嗯,早。”
两人打完招呼,君莫违将屏风移开。
“下去用早饭,还是让小二送到房中?”君莫违问道。
“下去吧,吃完上街溜溜,如何?”
君莫违点头,两人出了房门,去了楼下。
月下客栈的早点不错,都是一些卖相颇为精致的点心,不过惜年吃的不多,晚上睡不好,胃口就很差。他们用完早点,见时候尚早,大街上还没什么人,许多铺子没开,两人沿着主街道一直往一个方向走,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但见一座气势宏伟的建筑,中原国的皇城。光明城只有一条主城道,横竖纵横,名四方街。南北街道的两头,一头通往城外,一头连着皇城。东西街道,一直往西,是往云雾山的方向,往东,直通汧水。汧水上有一座大桥,桥的南面,是海码,北面,就是传说中的张家。所以,要去张家,在四方街的正中央,往东去一直走。
两人从皇城往东,走了一圈绕道海码,虽天色还早,但海码已经热闹非凡,许多来访的商人,正在接受守卫的盘查。
然后,他们又过了桥。桥的附近,是一片很大的湖泊,有汧水里的水形成的大湖,两人在湖边的景亭里看了一会儿湖景,君莫违问:“可想好接下来怎么做?”
惜年眼神闪烁,君莫违笑了笑:“没事,这里是张家地界,又是空旷之地,他们不能跟的很近,应该听不到我们说的话。”
“难保他们之中没有修为高的人。”惜年道。
“现今的婆娑大陆里,并不能见到多少修为高深的人。”君莫违说,“那些修为高深的人大部分都在闭关修行,哪里能做跟梢这种事情。再说,你觉得修为高的人是有多么无聊,才能来跟我们两个摸不清底细的人。”
惜年点头:“好吧,我高估自己了。”
君莫违笑了笑。
“具体怎么做我没有头绪,就是在想,如果能找到那个送我珠子的张家人,张礼辰,或许可以透过他,打探出张氏的消息。”
“张氏?”君莫违很奇怪惜年的称呼。在他看来,惜年对张氏,因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为了张氏和饶家起冲突,可对有感情的生母,为什么要以张氏来称呼?
“……”惜年无法回答,有些事情,她要怎么去说?就算她愿意去说,谁又能真的相信呢?
君莫违以为惜年为难,便没有专注在这个问题上,他说:“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你知道怎么联络他吗?”
“当日他说,只要遇到任何一个张家人,出示朱砂玉,便能找到他。我真没想到会这么着急找他,否则当初一定会问的清楚点。”
“你若真的问清楚了,张家道友未必能回答你,只怕还会生出一些戒心来。”
“棠舟言之有理。那——”惜年眉头深锁,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大约知道哪里可以寻到张家人。”
“真的吗?”
君莫违点头道:“张家的子弟,分内外两种,内门子弟,资质更好,所以基本都在张家潜修,外门弟子资质稍欠,许多选择在朝中做事,所以,我们若是去官府中寻一寻,说不定就能找到张家人。”
“可,要怎么进得官府呢?”
君莫违淡淡一笑,一个闪神间,君莫违已经横刀往她脖子砍来。惜年下意识的一躲,君莫违的刀是一把普通的刀,且刀上没有杀意,一个躲的动作,惜年已经明白君莫违要做什么。两人在亭中,假意走了几个来回,等惜年察觉跟梢之人靠近,便假意一倒,君莫违的刀将要砍上惜年脖子时,突然有人厉喝:
“天子脚下,谁人敢行凶?”
君莫违极快的被来人制服。
“姑娘,没事吧?”
制服君莫违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类似捕快的装扮,是官府里的人。惜年朝君莫违使了一个眼色,本以为引出的盯梢人,能押他们去见官,没想到来的就是官家人。
惜年摇摇头,表示没事。
“不知姑娘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他要持刀杀你?”
惜年一想,道:“我们是新婚夫妻,刚成婚不久,因为他仰慕中原的繁华,我就陪他来参观。”
“既是新婚夫妻,为何他要持刀杀你?”
惜年假意抹了抹泪:“因为我惹了他不开心,官爷,我家郎君,是个脾气臭的,他不是真要杀我,就是吓吓我,让我再不敢惹他。”
中年男子点头,他是衙役,见过的匪夷所思事不知凡几,作丈夫的因为一时不满,杀了妻子的大有人在,所以也不觉得惜年说的是假话。于是,他说:“我是光明城的衙役,虽说丈夫出手不是真下杀手,但还请两位配合一下,光明城中禁止动武,所以请两位随鄙人去一下府衙,做个口供。”
“当然,多谢差爷。”惜年以袖掩面,仿佛擦了一下眼泪。
君莫违瞧着,暗自一笑,惜年仿佛察觉到他的暗笑,偷偷瞪了他一眼。若非情景不合适,君莫违很想大笑一番。有些事情,有些人做起来很正常,可这样的事情,君莫违没做过,想必,惜年也没有做过,所以他才很想笑。
光明城的府衙,设在四方街正中的位置,他们走过桥,沿着东西街道,走了不远,就到了四方街的正中央。府衙的门头很高,门顶处高悬“正大光明”四个字。君莫违的手被绳索困着,一副老实委屈的模样跟在差爷身后,惜年本想和君莫违走在一处,却被差爷劝着,说是要晾一晾狠毒的丈夫,如此,下回他才不敢随意动粗。惜年无奈,只能和衙役一道走在前面,偶尔瞟一瞟跟在后面的君莫违。
进了衙门,衙役将他们送到上司处。
“大人,属下在张家湖附近拘到两个可疑人。”
两个?惜年一听,才知道官差原来不是真的维护她,一路上的关心,不过是为了骗她好好进府衙。
“带上来。”大人说。
惜年看了所谓的大人一眼,总觉得不太有大人的风范,反倒是有几分师爷的味道。
“怎么回事?”大人问。
“这两人是昨日入的光明城,夜间入住月下客栈三层,清早沿着四方街闲逛至皇城,而后又去了张家湖边的景亭赏景,谁知,突然男人拿出一把刀子,想要抹女子的脖子。”
官差一番话条理分明,他们何时入城,住在哪里,几时入住的,一点没差。今天早间的前因后果,也是说的清楚明了。看来,他们进城以后,跟了他们一路的人,是这个衙役。
“可属实?”大人问君莫违和惜年。
君莫违点头,惜年见君莫违点头,便也跟着点头。
大人年岁不轻,又是一个管刑狱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一见惜年是看了君莫违点头才点头的,便觉得事情不简单。这位大人,却是如惜年猜测的,是府衙的师爷,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但在府衙里,师爷可是一人之下的位置,所以这个位置上的人,多是人精。而这位师爷,更特别的地方在于,还是一个低修为的修行者,所以他见君莫违和惜年,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师爷当然和修行者们打过交道,最常见到的,是张家人。修行者们,有一个通病,高高在上,但君莫违和惜年却没有,这反倒令师爷心里没底。
“两位若有事不防直说。”师爷说道,同时示意衙役松了君莫违的绳子。
君莫违揉了揉手腕,笑意盈盈的掏出朱砂玉。
师爷一见君莫违手中的珠子,立刻态度大变,原本稳稳当当坐于高位立刻一屁股弹起,往堂下来:“小的眼拙,竟不知张家大人来访。”
“吾并非张家人。”
“小的愚钝,您若不是张家人,如何有张家的信物?”
“这是张家的一位朋友赠与我夫妇的,说他日有事可来光明城寻他。可当日事情太急,我们竟然没有问一句去哪里寻,昨日在光明城晃荡了一番,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无奈下才出此下策来了府衙,还请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好说好说。”师爷示意衙役退去,又请了他们二人入座。
“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吾姓云,这位是吾的夫人。”君莫违说。
惜年不得不佩服,君莫违假造身份的同时,连名字也已一并换了。
“云?您莫不是……?”师爷问。云姓的修行者,多数是某座山上来的,而能下得了山入得了光明城的,修为怕是不俗。
君莫违笑而不语。
“云道长好。您想寻张家故友,我本该帮忙的,只是如今的张家……”师爷欲言又止,显然很为难。
“不知张家出了什么事?”惜年问。
“这个哪里是小的能知道的。不久之前张家突然进入了戒严的状态,本来只是外面的人不可轻易进山,现在是连张家人都不能轻易出来。”
“这么紧张?”
大人点头。
君莫违和惜年彼此对视了一眼,惜年忽然掏出那根被她赠与君岚的发簪。这根发簪,是君岚非要还给她的,因为赤霄宝剑的事情,君岚说什么都要把簪子还给她。
“这是?”
“我们夫妇二人并没有想要为难大人的意思,我们来寻张家故人,只是为了归还张家旧物,既然张家去不得,可否请大人代为转交。”
朱砂玉发簪,师爷一见,一眼就看出了其上好的品质。这样品阶的朱砂玉,并不是云道长手中的朱砂玉珠可以比拟的,那颗珠子,是只要张家的人,谁都能有个一颗两颗的。可这根发簪不同,这样好品质的朱砂玉,恐怕是内门的精英子弟才能有的。这位云夫人说是张家人的旧物,多半是真话。
“张家人的事,便是朝廷的事,请两位放心,小的一定将其交还给张家。”
“多谢大人,那我夫妇便先行回去,大人若见了张家人,还请替我们问一声好。”
“当然。不过,两位会很快离开光明城吗?”
“不会,我二人的主要目的是游山玩水,这光明城的风光还没来的及看多少呢,怎么能马上离开。”君莫违道。
“那便好,那便好。”师爷笑了笑,“那小的送两位出去。”
“多谢。”
“应该的。”
君莫违和惜年离开府衙后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真的如同新婚出游的夫妻一般,游览了四方街,吃了好一些地道的美食,一直逛到天色渐暗,两人才结束玩耍回月下客栈休息。
“唉。”一进房门,惜年就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累?”
“嗯。”
“女孩子不是都爱逛街?我看阿岚,就算是逛上一整天,也没见她喊过一声累。”
“那你就当我不是女孩子。”
“……”君莫违被惜年的话,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就是单纯不喜逛街。”
“为什么?”
“为了买点东西,就这样劳心劳累,我可不愿意。”上辈子,逛街这样的事情,惜年稍大时就已不流行了,网络平台的大肆横行,人们更愿意通过网络购买一切想要的东西,惜年作为一个懒的出门的人,更是没必要不会上一次街。像今天这样逛一天,她真是觉得好累。
“既然累,那不如早点休息吧。”
“好。”
这一夜,托白日逛街的福,惜年累的根本想不起其他,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君莫违听见惜年沉稳的呼吸声传来,便知道她已经睡着,他很快坐起来,开始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