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知努力是没有结果的,你还会继续吗?
惜年回到一层楼,随手从楼梯下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她将书翻开,然后坐了许久。书被摊开着,惜年没有读进去一个字,心不定,哪里读得了书?窗外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传入耳中,惜年一抬头,但见书桌靠窗一侧的台上,湿了半片。她急忙起身,将大开的窗户全部关上。
下雨了?
屋中更显暗沉,书是看不进去了,不如看看雨。
她很喜欢下雨的日子,许多女孩在年少时大约都喜欢过雨季。文人总喜欢写一些关于雨水的诗歌,或者散文,读起来婉约而惆怅。辛弃疾有一首很出名的词,词中有两句写少年心性的句子,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惜年做过类似的事情,微雨之中穿一袭白色或青色的长裙,不着伞,就这么走进江南的烟雨古巷之中。发丝微湿,眼角沾雨,好似泪珠。
长大后的惜年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若是下雨,她会穿上深色的裤子以防泥水溅在身上难以清洗;要撑宽大的伞,尽可能遮住全身,以免淋到雨,若是被淋湿很可能会感染风寒;最好不要走路能坐车,路程的起点和终点都在室内。年少时追求诗意的心情渐渐消失,在人世的悲苦挣扎之中,每个人都渐渐长成大人。
惜年忽然从廊下走进雨中,婆娑大陆的雨看来和地球上的雨没有差别,山中有风,斜风细雨,配上秀美的山色,远比惜年久远记忆里的雨景还美。只是,这美丽的烟雨,淋在身上,阴寒的像是冬日里的冰雪。惜年已经不记得云轩冕说过的话,婆娑大陆的雨不能随便淋,若是淋了,必然要病上一回。此时的她全情的投入在往昔的恋雨情节中不能自拔,心中流转的亦是一阵阵浅浅的惆怅。她似乎找回了一点逐雨的情怀,那么,她能不能找回一些因为年老而失去的其他东西?
有个叫做掩耳盗铃的成语,说的就是现在的她,因为害怕得到最坏的结果,便情愿不去验证,以为凭此就能安全,其实结果一直在那里,没有因为她起伏不定的情绪而变动。等,或者不等,没有意义。
冰冷的雨滴打在她的脑门之上,如同醍醐灌顶般的惊醒了她那颗沉郁的心,她忽然转身,凛然的走进藏书楼,雨滴顺着下衣摆滴到了地板上,她一直走未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那些滴在地上的水珠在落地的一瞬间,奇迹般的消失了。
因为走得太急,灯被惜年留在一层楼的书台上,二楼很黑,惜年未受影响,她很清楚的记得坤道书架的位置,毫不迟疑的走到那里,抽出架子上唯二的两本书中的一本,随便翻到中间一页,她没有闭眼,所以书被翻开的同时,她已清楚的看见书页上的空白。她睁大眼睛,将脸贴到书上,以为靠的更近就能看见那些不可见的文字。
然而,还是空白。
只能这样了吗?
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吗?挣扎百年,而后死去?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没有放回手中的书,只是站在那里许久,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孤独孩子一样。
来到婆娑大陆时,她并没有期待过几百人的人生,那时的她,觉得能再活几十年,是上天的恩赐,她感恩而满足。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满足,因为她知道,原来人生,可以有更长久的生命去期待。
可,为什么她没有呢?
坤道的书架上还剩一本书,惜年事后回想起来,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那时脑海一片空白的她伸手将仅剩的那本书取了下来,薄薄的几张纸,拿在手中软趴趴的。惜年机械的打开一页,是这本书的第一页,她盯着书页,呆呆的。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书页上有字。
有字!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她看到了,而且看的很清楚,书页上的字。
真好,上天没有彻底的抛弃她!
惜年并不清楚的知道修乾坤二道的艰难,不过就算是知道,对现在的她,又能如何?此时的她,是那样的高兴,高兴自己并没有被天道抛弃,她的人生拥有希望,拥有更大的可能,多好啊。
她愿意顺应这唯一的选择,她一点也不悲伤于坤道的难走,只要有路在,她就能走上去,无所谓时间和艰难,有路就能继续。
她一点也不害怕。
此时的她只有满心的幸运,原来手中仅剩的一张牌,是一张极好的牌。
出于一种老年人才有的谨慎,她没有将这本书带出藏书楼,甚至于阅读的时候都是在二层楼上。二楼没有书桌,她就坐在地上,将微光放在一边的地上。书本很薄,她读的很认真,原本因为年老而衰退的记忆因为重获新生而归来,读了两三日以后,基本已是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诵。然后,她又读了两天,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任何一个字后,才将书放回书架之上。
然后,她离开了藏书楼,回到一开始住的排楼里。
惜年回排楼后的三日,君岚历练归来。小姑娘气色好极了,顺利的突破初地境界,升至地二下境。君岚说,修道之人的精气神会随着修炼功力的加深越加变好,境界在年轻时升的越高,容颜就会更慢的凋零。
惜年好奇的问了几句关于历练的事情,君岚说历练本身没什么意思,就是杀些兽类。若是没在藏书楼待过,惜年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修行者猎杀猛兽理应轻而易举。但在藏书楼里读书的日子,使得她更多的了解婆娑大陆的不同。
她读过一本名叫《猛兽图》的书,上面记载了一些相当奇特的兽种,这些猛兽已经不是寻常的兽类,如同凡人中有人天生异能,兽类也有天生的异类,资质好的甚至能修炼,传说兽类经过漫长的修行,能获得高深的修为,修为高到一个境界时,可以化成人形,不过写书的人评论此种说法不可信,但惜年倒是蛮相信的,毕竟她生活的世界里有过很多妖怪的故事,故事里的大妖都能化成人形。
君岚喜欢历练,是因为可以借机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君岚告诉惜年,云雾山不远处有个叫近仙镇的小镇子,他们过任务的时候经过,遇上镇子开集市,特别热闹。近仙镇因为靠近云雾山,集市上可见许多卖武器和兽宠的摊子,很有意思。君岚说的唾沫横飞,惜年听的津津有味。
饶村的集市,惜年去过一次,但和近仙镇的集市一比,委实可怜,摆摊的商贩少,陈列的商品单薄,逛集市的人也少,更别说什么武器和兽宠了。惜年虽只去过一回,但完全没想去第二次的想法。
“年姐姐,你呢?不会一直住在藏书楼吧?”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藏书楼?”
“嘿嘿,我在枕头下面找到这张纸片。”
惜年一摸眉头,她倒是忘记留了纸条这件事情。她决定搬去藏书楼,怕君岚历练回来找不到她担心,所以留了张纸条,又怕纸条被风吹走,就压在枕头下。
“藏书楼那里多少年都没有人去了,年姐姐,你怎么敢一个人住里面?”
“为什么不敢呢?”
“黑漆漆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冒出来?”
“鬼吗?”
“鬼?那是什么?”
“人死了以后剩下的。”
“哦,你说的是魂啊,那个不可怕啦。”
“不怕魂,那要怕什么呢?”
“就是不知道怕什么才可怕啊!”
君岚大叫起来。
“好吧。”
“对了,你还没说过的怎么样呢?”
“很好啊。”
“哪里就很好了?年姐姐,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君岚是个小姑娘,是个活泼而友善的小姑娘,那么,她是不是一个可信的小姑娘呢?惜年渴望朋友,渴望无条件的去相信一个人,但她实际上是一个老人,一个经历了许多人生风霜的人,她的心中早就没有少年时的纯粹。
“年姐姐,你的眼神好可怕!”
“可怕?”惜年笑着问。
“嗯,哥哥有时候也会这样看着我,看的我浑身的毛孔都能立起来。”
君岚常常提起她的哥哥,惜年判断君岚的哥哥是一个很颇为年长的人。
“你的哥哥比你大许多?”
“才不是,他就是少年老成,惯爱扮作一副老人腔调,可讨厌了。”君岚说,“不对,话题怎么跑偏了?年姐姐,你这样是不对的!”
小姑娘的脸因为生气有些肉鼓鼓,真是特别的可爱。
“阿岚,我找到路了。”
明明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君岚却立刻听懂了,惜年告诉她的,是她已经找到自己的修行之道。
“真的吗?恭喜年姐姐。”
“你不问我是什么吗?”
“年姐姐,你若是不想说,就不用说,这不重要。”
君岚的回答倒是惊到惜年,显然小姑娘的善解人意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君岚得意一笑:“我下山的时候,哥哥特意交待过,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年姐姐认识不久,年姐姐不能完全相信我,很正常。”
“下山?”惜年敏感的察觉到两个字。
君岚捂住嘴巴,猛摇头。
婆娑世界出名的山头,只有两座,一座是云雾山,另一座是……
“看来我们都有各自不能说的事情,这样我就不觉的内疚了。”惜年心中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希望和君岚之间的情谊,能经历住风霜而最终开出信任的花朵。
“阿岚,虽然我找到了修习之道,但我还是不懂要怎么开始?”
“啊?”君岚当然听不懂惜年的话,她自出生就没有为修行发愁过,早早就有人告诉她要修什么,修炼的典籍都是选的最好的,哥哥会时常指导她的修行,所以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不懂的事情。
君岚不是很清楚惜年的状态,如果惜年已经知道自己应该走的道,为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始?难道惜年不是因为开始了才确定自己的修的是哪一道的吗?
君岚自己当然是先知道该修哪一道,然后才开始修行的,因为她家里的情况不一样,高人太多,小辈们的资质,全在高人眼中。
让她想一想,当年那些高人是怎么说的?啊,对了,初感。
“年姐姐,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知道修道讲究修缘。”
“修缘?”
“嗯,道是天地之道,自然之道,我们所修的一切都是为了感应天地大道,所以你想修道,就必须学会感应。你还没有经历过初感吧?”
惜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