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奶奶急火攻心,一口痰堵住丧了命。第二天还没到中午,秀英奶奶就被包到一张破草席里,用草绳捆了捆,由村里的两个稍上了年纪的老头抬着,埋进了秀英爷爷的坟。
没有鼓声丧乐队,也没有扎纸马。据秀英娘的话说,死了埋了就是。得呀哇,得呀哇的吹那个干啥。花上钱叫活人看来。还不如留着钱明年娶来生媳妇呢。
于是,秀英奶奶死了就如同一条狗死了一样。不同的是,比狗多包了一层草席。
自打奶奶死了,秀英是又愧又急。愧的是自己不同意婚事奶奶才急死的,急的是眼看就过年了。过完年马上就进入三月了。而已进入三月,自己和李大鼻子就要结婚了。
这两下里夹击,秀英整日里泪眼汪汪,愁眉不展。曾一度想到跳井来一了百了。
自己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从刚出生就受人不待见。
她曾听母亲说过,她出生那会,奶奶一看到是个女孩,就一下坐到堂屋的门槛上,伸开着俩腿,双手拍打在腿上,唱苦连天的哭了一下午。“哎哟,我的命这么苦啊,真是比黄连还苦啊。老天爷啊,你咋不睁睁眼,给我们家一个小子啊。哎,这个不争气的,偏偏就生出来这么个丫头片子。我们老徐家是非要绝后了啊!哎,我的命啊!”老太太拍一下腿,拧一下鼻涕。她把长长的鼻涕用手一甩,就甩在青石台阶上。然后把带鼻涕的手在门槛上一抹,把鼻涕再抹在木头门槛上。
堂屋里躺在床上的秀英娘,因吃不上饭下不来奶水,而饿的小婴儿哇哇的哭叫。
秀英奶奶只顾着喘着坐在门槛上念叨着哭。也不给秀英娘做饭。秀英爹看着蹬着小腿,伸着两只小手乱抓叉,饿的哇哇哭的小孩子。他拍了拍小孩子,叹了口气:“你真不该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叫'该死'吧。”而在一旁的秀英娘气的也在抹眼滴泪的嘤嘤的哭泣。
就是这样,秀英自打一出生,就被冠以“该死”。尤其是喉啦奶奶更加不喜欢她。还是五六岁时,爹娘下地去干活。留下秀英和奶奶在家。
中午,秀英奶奶总是煮了一大锅地瓜糁子,叫秀英端着去栏里喂猪。秀英端不动,就用勺子舀进小铁盆里,一小盆一小盆地端好几趟。“小丫头片子,不锻炼着干活,啥也不会干,等长大找了婆家就会吃婆婆的气。”奶奶总是嘟囔着。
有一次,奶奶又煮了一大锅猪食。煮完后奶奶就去堂屋里坐着只顾喉喉啦啦的喘气了。而秀英则又一个人把猪食舀进铁盆里,再端进栏里去。
刚端进去一盆从栏里出来,秀英就看到两只小乳黄鸡叽叽喳喳的叫着走到猪食锅子边。“去,去,……”秀英刚要跑过去撵它们,就看到两只小鸡一下跳进锅里了。“喳喳喳”一阵喳喳和扑棱。两只鸡就烫死在了猪食锅里。
“奶奶,奶奶,小鸡……”秀英吓得哭喊着。奶奶也听到了小鸡喳喳的叫声。从堂屋里颠着小脚一扭一扭的跑出来。两只小乳黄鸡早就烫死在锅里了。“你这个木料的丫头,连只鸡也看不住。你知道这两小鸡多少钱买的吗?咱五天不吃不喝才够买一只鸡的钱。两只鸡就得十天不吃不喝。”
奶奶用手指戳了一下秀英的额头。然后朝秀英的屁股踢了一脚。“你这个不中用的丫头片子。看你娘回来咋打你。”小秀英哇一下哭出来。不是害怕她娘打她,而是踢在屁股上的这脚踢得太疼了。
秀英用袖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偷偷地从袖子缝里斜眼瞄着她奶奶的小脚:“这么个小脚,还不如我的脚大。平时走路一扭一扭的摇摇晃晃,好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眼看着就要歪倒下去。咋这样的小脚踢在我的屁股上,就这么疼呢?”小秀英哼哼唧唧的哭着,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咋回事。
到后来,秀英娘生了来生弟弟。一生了来生弟弟,秀英就更不受奶奶待见了。
奶奶总是一天到晚的把来生拦在怀里,拿着来生胖乎乎的小手,打着节拍,教来生唱歌“月亮奶奶,出来摆摆,摆摆烧香,出来小猴……”奶奶喉啦着喘吁吁的唱着。虽然上句总是接不上下句,要啡啡的喘上一会,才能又唱到下句。但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的秀英却总是羡慕来生弟弟。她巴巴的跑过去倚在奶奶的腿上,仰着小脸:“奶奶,我也要唱月亮奶奶。”于是,秀英学着奶奶的腔调小声嘟囔着唱。“去,去,去,小丫头片子,学这个干啥。看你娘纳鞋底去。”奶奶总是不耐烦的说着一下把秀英推到一边去。秀英吧嗒吧嗒地滴着眼泪,就又远远地站在那里,继续小声跟着奶奶唱。
等来生长到四五岁时,秀英已经八九岁了。晚上,秀英爹干完活回家,总是在煤油灯下,用手指着石板上的字,教来生认字。
虽然每天都是教同样的字,来生却还是不能认得。但秀英爹却总是乐此不疲一天天的重复教着。他总以为来生是要娶媳妇的,要娶媳妇就得要人认几个字。不然以后万一头疼纳闷了去医院,连个门也找不着。
每次爹爹教来生认字,秀英总是摇着父亲的胳膊:“爹,你也教我认字吧,等我会了,我可以教来生认字啊,你就不用这么累了。”秀英摇着父亲的手臂怯生生的说。
秀英看着爹爹白天干活晚上回家还要教来生认字,而且来生十遍百遍的总学不会。她想以此为理由自己也要认字读书。
“去,去,去,闺女孩子家的学啥字,快去帮你娘喂猪洗衣服去。”
秀英爹总是把大手一挥,说着和奶奶差不多的话。不同的是:一个“丫头片子”,一个“闺女孩子家”。
秀英娘平时做豆腐卖,到了秀英十一二岁的时候,秀英爹教了秀英一些数字加减法和如何称秤。就叫她帮忙在邻村卖豆腐了。
“邦,邦,邦邦邦”身材矮小的秀英挎着箢子,手里拿着竹梆子,有节奏的敲着。
一听到敲梆子声,村里人就知道是来了卖豆腐的了。谁家有买的就赶紧出来买。
有用瓢子端着豆子来换的,有拿着搪瓷碗用玉米换的,有拿着空盘子的。秀英最喜欢这拿盘子的。只有这拿空盘子的,都是直接拿钱来买的。省去了称豆子称玉米还得换算成豆腐的繁琐。
但是有的拿盘子的,也不全都是接着付钱的。有的是赊账的。遇到赊账的,秀英就把口袋里掏出一个夹有铅笔的小本本,把名姓以及
欠几斤几两豆腐都一一记在本本上。遇到不会的字,就用三角,圆圈,五星等各种图形标记。
在秀英的记忆里,她的童年就是一块块豆腐组成的。雪白雪白的,不掺杂一点其他的颜色。